凌雨更新的康复计划,如同一声清晰的发令枪,将白羽的恢复进程推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二天,当白玉陪着白羽再次来到体育馆的康复角(一个摆放着基础康复器材的安静角落)时,计划中提到的、颜色鲜亮的弹力带已经准备好了。
与之前温和的主动活动度训练不同,弹力带训练引入了“阻力”这个概念。这意味着,他的脚踝不再仅仅是在无干扰的情况下自我探索活动边界,而是要开始学习在外部力量的干扰下,维持稳定,并主动发力对抗。
第一个动作,坐姿弹力带勾脚尖。
白羽将弹力带中段固定在某个器械底座,另一端套在右脚前脚掌,身体坐直,保持膝盖伸直。然后,他需要对抗弹力带的拉力,努力将脚尖朝向自己勾回来。
看似简单。
但当他的脚尖开始发力,试图完成那个早已熟练无比的动作时,弹力带立刻展现出它柔韧却顽固的阻力。脚踝前侧的肌肉瞬间被激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度收缩起来,传来清晰无比的酸胀感。而受伤的韧带区域,也在这主动的、对抗性的发力中,传递出一种更深层的、被充分牵拉和考验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痛苦,却带着一种沉重的、需要全力以赴的“重量感”。
他咬紧牙关,缓慢地、控制着将脚尖勾到最大角度,维持两秒,再同样缓慢地、对抗着弹力带的阻力回到起始位。
一组十五次。
做完一组,他的额角已经见汗,右脚前侧和小腿的肌肉如同被点燃般灼热、酸软。
白玉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水和毛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嘴唇抿得发白。他能感觉到哥哥此刻承受的负荷,远比之前那些轻柔的画圈要大得多。
“感觉怎么样?”白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羽喘了口气,接过水喝了一口,感受着肌肉纤维细微的颤抖。“很……扎实。”他找了个词形容,“能感觉到它在真正用力。”
这种“用力”的感觉,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建设性”。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力量正被一点点重新浇筑进那只受伤的脚踝。
接下来的弹力带绷脚背、内外翻,同样充满了挑战。
尤其是内外翻动作,直接考验着受伤韧带最核心的稳定功能。弹力带的阻力迫使他的脚踝需要调动起周围所有深层、浅层的肌肉协同工作,才能维持动作的稳定和轨迹的正确,稍有松懈,脚踝便会产生不受控制的微小晃动。
凌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康复角附近,他似乎在等凌风,目光偶尔会投向这边。他没有靠近指导,只是静静观察着。当白羽完成一组内外翻,因为疲惫而动作出现一丝变形时,他才淡淡开口:
“核心收紧,想象脚踝是轴,不是棍。”
一句话,点明了发力模式和意识控制的关键。
白羽依言调整,将注意力从单纯的“对抗”转移到维持躯干稳定、以脚踝为枢纽进行精确控制上。果然,动作的稳定性和发力感立刻提升了不少。
他抬起头,想向凌雨道谢,却发现对方已经移开目光,正低头看着手机,仿佛刚才那句指点只是随口一提。
白羽心中了然,不再多言,继续投入到下一组的练习中。
白玉看着哥哥在凌雨一句点拨后立刻改善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凌雨的感激,有对哥哥进步的骄傲,也有一丝……自己无法提供这种专业指导的淡淡失落。
整个训练过程,充满了汗水、专注和肌肉燃烧般的酸胀。
当白羽完成计划中的所有组数,取下弹力带时,整只右脚,从足底到小腿,都沉浸在一种极度疲惫却又异常“清醒”的状态中。他能感觉到每一束肌肉都在微微跳动,诉说着刚才经历的考验。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比来时更慢,脚步也更沉。新加入的阻力训练,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白玉依旧走在他身侧,没有搀扶,只是默默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与他保持一致。他看着哥哥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侧脸,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回到宿舍,白羽在床边坐下,轻轻按摩着酸软的肌肉时,白玉才蹲在他面前,仰起脸,小声问:
“哥,那个弹力带……是不是很辛苦?”
他的眼神里带着心疼,还有一丝自己未能参与其中的不安。
白羽停下按摩的手,看着弟弟。他明白了玉儿此刻的心情。他伸出手,轻轻抚平白玉微微蹙起的眉心。
“是有点辛苦,”他坦诚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的亮光,“但是玉儿,这种感觉很好。”
“很好?”白玉不解。
“嗯,”白羽点头,试图描述那种感受,“就像……就像之前只是在清理一片废墟,而现在,开始真正地往上砌砖了。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进展,每一分力气,都知道用在了哪里。”
他握住白玉的手,放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热的小腿肌肉上,“你看,它在变得更结实。”
掌心下,是哥哥肌肉因训练而残留的紧绷和热度。白玉冰蓝色的眼眸颤了颤,那丝不安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取代。他反手握住白羽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哥,你会变得比以前更厉害的。”
白羽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还需要你帮我记组数,帮我递水呢。”
这话让白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嗯!”他用力应道,笑容重新变得明亮。
这时,凌风推门进来,看到白羽在按摩腿部,随口问了句:“练完了?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有点废腿。”白羽半开玩笑地回答。
凌风嗤笑一声,“废就对了,不废怎么练出来。”他放下东西,看了眼旁边的白玉,“你这小身板,也该练练了,别光顾着伺候你哥。”
他说话向来直接,白玉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白羽却知道,凌风这话并无恶意,甚至带着点促狭的关心。宿舍的生活,就在这些看似粗糙实则温暖的互动中,缓缓流淌。
夜晚,白羽躺在床上,感受着右脚那深刻的、带着建设性意味的疲惫,如同大地吸收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
他知道,新的刻度已经刻下。
而通往更强韧彼岸的桥梁,正由这每一分对抗阻力的汗水,一砖一瓦地构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