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晨光、收银台与无声的守望
清晨六点。
闹钟尚未响起。
白羽便已睁开了眼睛。
窗外。
天色仍是朦胧的灰蓝色。
远处传来零星几声早起的鸟鸣。
以及清洁工扫帚划过地面的。
沙沙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
生怕惊醒身边依旧沉睡的白玉。
白玉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眉头舒展。
似乎难得地没有陷入噩梦。
借着微弱的天光。
白羽能看到他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的柔和轮廓。
这让他心中稍安。
他像执行一项精密任务般。
悄无声息地完成洗漱。
换上那套唯一算是正式点的。
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和长裤。
然后在厨房。
开始准备早餐和午餐。
粥在电饭煲里咕嘟着。
散发出米粒单纯的香气。
他仔细地将给白玉留的午餐。
用保鲜盒分装好。
放在冰箱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
天色已经亮了一些。
他回到床边。
蹲下身。
凝视着白玉安静的睡颜。
看了很久。
然后。
他极轻极轻地。
在那光洁的额头上。
印下一个如羽毛拂过般的吻。
“我走了。”
他用气声说道。
“很快回来。”
白玉在睡梦中。
似乎有所感应。
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但没有醒来。
白羽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
将钥匙揣进兜里。
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下楼梯时。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不是因为疲惫。
而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
放不下的牵挂。
便利家超市中山路分店。
距离公寓不算太远。
步行大约二十分钟。
清晨的街道。
已经开始苏醒。
早餐摊点冒着腾腾热气。
赶早班的行人步履匆匆。
白羽混在人群中。
感受着这座南方小城。
与北方截然不同的。
充满水汽与生活气息的早晨。
七点整。
他准时踏入了超市。
换上统一的蓝色工装。
戴上胸牌。
店长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指了指收银台的方向。
“小王会带你。”
“先学收银。”
被称为小王的。
是个看起来比白羽还小一两岁的女孩。
皮肤微黑。
动作麻利。
话不多。
但教得很耐心。
“扫码。”
“核对价格。”
“装袋。”
“找零。”
“说谢谢光临。”
她的语速很快。
像在背诵流程。
白羽集中全部精神。
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和货物。
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最初的几个顾客。
他操作得很慢。
甚至差点找错钱。
引来顾客不满的白眼。
小王在一旁看着。
没有催促。
也没有责备。
只是在他手忙脚乱时。
默默伸手帮他纠正。
“不急。”
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声音平淡。
却奇异地让白羽紧绷的神经。
松弛了一点点。
时间在扫码器的“滴滴”声。
和现金抽屉的开合声中。
缓慢流逝。
站久了。
小腿开始发酸。
腰背也变得僵硬。
重复性的劳动。
单调而耗神。
白羽的脑海里。
却不时闪过白玉的身影。
他醒了吗？
有没有好好吃早饭？
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那通北方的电话……
思绪纷乱。
导致他有一次。
差点把一位老太太买的鸡蛋。
和其他重物压在一起。
幸好小王眼疾手快。
及时分开。
“专心点。”
她低声提醒。
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白羽深吸一口气。
甩甩头。
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
都拉回到眼前的收银台上。
中午。
有半个小时的轮换吃饭时间。
白羽站在超市后门的小巷里。
匆匆扒拉着从家里带来的。
已经冷掉的饭菜。
阳光直射下来。
闷热难当。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滴进衣领。
他拿出手机。
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他怕听到白玉不安的声音。
更怕电话无人接听。
那种寂静。
会让他瞬间崩溃。
他只是反复看着手机上。
那张他偷拍的。
白玉睡着时的照片。
仿佛能从那张安静的睡颜中。
汲取到坚持下去的力量。
下午的工作。
似乎顺畅了一些。
肌肉逐渐适应了久站。
操作也熟练了不少。
他甚至能偶尔。
对熟悉的常客。
挤出一个不算自然的。
职业性微笑。
当下午三点的换班铃声响起时。
白羽几乎有种虚脱的感觉。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
更是精神上。
持续紧绷后的松懈。
“明天还是这个点。”
店长在打卡机前。
对他说道。
语气听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好的，店长。”
白羽恭敬地应道。
脱下工装。
换回自己的衣服。
走出超市大门。
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
他却感到一阵轻松的眩晕。
第一天。
撑过来了。
他几乎是跑着回到公寓楼下的。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
站在家门前。
他深吸了几口气。
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才拿出钥匙。
轻轻插入锁孔。
“咔哒。”
门开了。
客厅里。
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安静。
整洁。
阳光斜斜地照在阳台地板上。
然后。
他的目光。
定格在了阳台的藤椅上。
白玉坐在那里。
身上穿着干净的家居服。
头发似乎也梳理过。
他没有在看花猫。
也没有看绿萝。
而是……膝上摊开着一本书。
一本白羽之前从旧书摊淘来的。
关于植物图鉴的旧书。
他低着头。
纤细的手指。
正轻轻抚过书页上。
一朵鸢尾花的彩色插图。
神情专注而安静。
听到开门声。
他缓缓抬起头。
望向门口的白羽。
那双曾经空洞的狐狸眼里。
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
像是星火般的光亮。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羽。
但那双眼睛里。
没有了早上他离开时的慌乱。
也没有了以往的绝望和死寂。
只有一种平静的。
仿佛确认了什么之后的。
安然。
白羽站在门口。
看着这一幕。
看着阳光里。
那个捧着书的。
安静的身影。
看着他那双。
重新映出了些许光彩的眼睛。
一路的疲惫。
工作的艰辛。
所有的担忧和压力。
在这一刻。
都化作了无声的潮水。
汹涌地冲撞着他的眼眶和喉咙。
他张了张嘴。
想说“我回来了”。
想说“工作很顺利”。
想说“你看的是什么书”。
但最终。
他只是红着眼圈。
对着阳台的方向。
露出了一个。
无比疲惫。
却又无比释然的。
真实的笑容。
晨光与暮色交替。
收银台前是现实的重压。
而家里的阳台上。
无声的守望。
终于等来了。
破冰后。
第一缕。
带着希望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