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挟着枯叶掠过方城山,寒意如蛇般顺着将士们的甲胄缝隙钻入骨髓。楚国边境的军帐前,青铜鼎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帐内凝重如铅的气氛。熊旅垂眸摩挲着腰间的玉具剑,剑身螭纹在跳跃的火光中泛着冷芒,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被夜风掀起边角,露出潦草的血字——方城北寨遭劫,死伤三十有二旬日三犯,青禾尽毁。
大王,斥候来报,邻国大军已在三十里外扎营。传令兵单膝跪地,青铜护腕撞在夯土地面发出闷响。熊旅起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案几,将竹简震得哗啦作响。他望着帐外猎猎作响的字大旗,旗面边缘被风撕裂的缺口像一道未愈的伤口。嘴角勾起的冷笑里藏着冰刃般的杀意:看来是时候去会会这位老朋友了。
第二日破晓,霜花凝结在熊旅的眉睫。他仅带百名亲卫,踏着满地碎玉般的寒霜来到边境空地。马蹄碾碎枯草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天际。对面高岗上,邻国国君端坐在六匹白马拉动的战车上,黄金错纹的车轼在朝阳下刺目。战阵后方旌旗蔽日,戈矛如林,连空气都被金属寒意浸染。
熊旅!对方国君的声音裹着轻蔑回荡在旷野,你楚国近年鲸吞江汉,连申、息二国宗庙都化为焦土,当真以为无人能制?话音未落,战车上的铜铃突然剧烈震颤,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熊旅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眼望向高岗,目光如炬:天下纷争两百载,诸侯相攻如虎狼。楚国挥戈,非为一己私欲,实乃为苍生立命,为乱世开太平。若贵国愿放下成见,与我共执牛耳,教化四方,岂不比白骨盈野更合天道?他的声音沉稳如山,惊起林间寒鸦扑棱棱乱飞,却惊不动对面将士脸上的倨傲。
邻国国君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惊得战马前蹄扬起:休拿冠冕堂皇之语糊弄!今日若不归还申国故地,定教你楚国血染疆场!话音未落,战鼓如闷雷炸响,前排甲士齐声举盾,铁蹄踏碎霜雪,扬起漫天尘雾。
熊旅面色骤冷,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猛地转身,腰间玉具剑出鞘半寸,寒光映亮亲卫们紧绷的面容:传我将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顷刻间,楚国军营方向号角齐鸣,牛角号声撕破晨雾。烟尘滚滚中,万千楚军如潮水涌出,戈矛组成的方阵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步兵列阵如墙,车兵扬尘如雷,就连随军的战象都甩动长鼻发出怒吼。
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深秋的日头偏西时,邻国国君的手指在车轼上抓出深深的指甲痕。他望着楚国军阵中寒光闪烁的戈矛,望着熊旅身后那面绣着赤色凤鸟的大旗——传说此旗曾在邲之战中引导楚军大破晋师,至今仍染着敌军将领的血。喉结艰难地滚动,他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楚国新军经蒍贾整训,装备精良,战术多变,绝非昔日可比。
罢了!战车上的铜铃再度摇晃,邻国国君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他驱车向前,青铜车軎在地面犁出两道深痕,在熊旅马前三步处猛地顿住。寡人一时糊涂,还望楚王恕罪。从今往后,两国永结盟好,再不挑起争端。说罢,竟解下随身玉佩,双手奉上。
熊旅望着玉佩上斑驳的沁色,想起三日前边民送来的孩童襁褓——襁褓里裹着的,正是被邻国士卒杀害的母亲的血衣。但他终究只是抬手扶住对方,玄色衣袖扫过玉佩:如此甚好。愿我们携手,共护这天下安宁。
夕阳西下,余晖将两国将士的身影拉得很长。熊旅与邻国国君并肩而行,身后的军队缓缓退去。方城山上,那面染着烽火的字大旗仍在风中猎猎作响,而山下的炊烟已重新升起,袅袅绕着被焚毁的村寨。唯有暮色中的荒草,还在诉说着这场未燃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