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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伏在西市药铺的檐角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揉出细碎的响。这声响落在他耳中,倒比三日前天机阁那群蠢货的惨叫声更刺耳——那群人大概到死都没想通,他们奉为圭臬的“天衍图”线索,竟藏在这么个卖狗皮膏药的寻常铺子里。

他指尖扣着瓦当边缘,指腹碾过被岁月磨平的纹路。白日里他乔装成买药的穷酸书生,将这药铺里里外外看了三遍:前堂摆着寻常的当归枸杞,柜台后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后院晒着的草药泛着苦香,一切都寻常得像幅褪色的旧画。可越是寻常,越藏着猫腻——就像毒蛇总爱蜷在枯木堆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沈醉如片枯叶坠落在药铺后墙。墙头上的碎玻璃片在月光下闪着寒芒,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足尖在锋利的刃口上轻轻一点,身形已滑入院中。后院的药架码得整整齐齐,何首乌、菟丝子、断肠草……每株药草都挂着小木牌,字迹端正得像是出自老学究之手。

“倒是讲究。”沈醉嗤笑一声,指尖拂过一株“曼陀罗”。这花本该开得妖冶,此刻却蔫头耷脑,花瓣边缘泛着黑,像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他记得惊蛰的竹简上写过,西市药铺的“活记”(影阁对暗线的称呼)擅长用毒养花,毒药越烈,花开得越艳。如今花成了这副鬼样子,要么是活记死了,要么是有人故意弄鬼。

他绕过药架走向正屋,门板上贴着张泛黄的“百草图”,画中人参成精,正对着灵芝作揖,透着股不合时宜的诙谐。沈醉的指尖在门板上敲了三下,节奏与当年和惊蛰接头时的暗号一致。门板没动静,倒是脚下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不好。

沈醉猛地旋身,足尖点向旁边的药碾子。就在他离地的瞬间,原本平整的青石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洞口,数根淬了毒液的尖刺从洞里弹出,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若是慢上半分,此刻怕已被扎成了筛子。

“有意思。”他落在药碾子上,看着那自动合上的石板,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不是影阁的‘翻板阵’,也不是天机阁的‘牵机网’,倒像是……‘百草堂’的手法。”

百草堂是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医毒世家,传闻他们最擅长将机关术与毒草结合,杀人于无形。沈醉幼时曾在一本残破的《毒经》上见过记载,说百草堂的机关总爱藏在药草里,触动机关的暗号,往往是某种草药的采摘时辰。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药架,最终落在那株蔫掉的曼陀罗上。这花亥时开花,子时合拢,此刻正是子时,花瓣却半开半合,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沈醉伸手去拨花瓣,指尖刚触到花瓣边缘,整排药架突然“哗啦啦”转动起来,露出后面一道暗门。

暗门上刻着幅奇怪的图:一株人参长着七窍,正用根须绞杀一条毒蛇,蛇嘴里却叼着颗红色的药丸。沈醉的指尖在图上摩挲,突然想起惊蛰竹简里的一句话:“参噬蛇,蛇含丹,生死只在一念间。”

他按图中人参的“眼睛”位置轻轻一按,暗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郁的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门后是段狭窄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墙壁上嵌着夜明珠,照亮了墙上的壁画——画中全是些扭曲的人形,有的被藤蔓缠成粽子,有的七窍流血,最深处那幅画里,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站在丹炉前,手里拿着把骨刀,像是要剖开什么人的胸膛。

沈醉拾级而下,靴底踩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了约莫三十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竟是间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摆着个巨大的丹炉,炉身刻着“九转还魂”四个篆字,炉下的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些灰烬。

“看来来晚了。”沈醉绕着丹炉转了一圈,炉壁上有处新鲜的划痕,像是被利器强行撬开的。他俯身查看炉底,发现些残留的药渣,其中混着几根银白色的毛发,不似兽毛,倒像是某种灵物的须。

石室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药箱,沈醉打开其中一个,里面竟躺着只干瘪的人手,手指上戴着枚青铜戒指,戒指上的纹路与天机阁的令牌如出一辙。他捏着那只手晃了晃,手骨发出“咔哒”的轻响,指缝间掉出张碎纸。

纸上用朱砂写着半句话:“丹成之日,需以……”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住了,只能看清最后两个字:“心头”。

心头什么?心头血?心头肉?沈醉正琢磨着,突然听见丹炉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了一下。他猛地后退半步,短刃出鞘,冷喝一声:“谁在里面?”

丹炉里没动静,只有炭火的余温透过炉壁渗出来,带着点诡异的暖意。沈醉皱了皱眉,伸手去掀炉盖。炉盖沉得惊人,他运起真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腥甜气扑面而来,比刚才的血腥气更霸道。

他借着夜明珠的光往里看,只见炉底躺着个黑影,蜷缩着像只受伤的野兽。就在他准备看得更清楚些时,那黑影突然动了,一双幽绿的眼睛猛地撞进他的视线,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嗷——”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炉中炸开,黑影猛地撞开炉盖,朝着沈醉扑了过来。沈醉旋身避开,看清那黑影竟是个少年,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指甲长得像兽爪,嘴角还挂着血丝。

少年落地的瞬间,石室的墙壁突然“轰隆隆”转动起来,数道石门落下,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同时,天花板上开始往下滴水,水滴落在地上的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冒起了白烟——是腐蚀性极强的毒液。

“该死。”沈醉低骂一声,既要应付眼前这状似疯魔的少年,又要想办法破掉这机关,当真是腹背受敌。

少年再次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沈醉侧身避开,短刃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溅落在地,竟让那些滴落的毒液瞬间凝固了。

沈醉瞳孔微缩。这少年的血,能解百草堂的毒?

还没等他细想,少年突然停下动作,捂着脑袋痛苦地嘶吼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字句:“丹……丹药……拿回来……”

沈醉盯着他脖颈上挂着的半块玉佩,那玉佩的材质与惊蛰留下的木盒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红妆说过的话:“百草堂的少主人,十年前被人掳走,听说被炼成了药人……”

难道眼前这少年,就是百草堂失踪的少主人?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抬起头,幽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指着沈醉身后,声音嘶哑:“快……快走……他来了……”

沈醉猛地回头,只见那扇暗门不知何时又开了,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用骷髅头做的。老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小友深夜造访,怎么不打声招呼?”

而他身后的石壁上,那幅白胡子老头剖胸的壁画,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画中人手里的骨刀,正缓缓滴下红色的液体,在石壁上晕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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