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明这回干的是“攒局”的营生,说白了,就是拉人推牌九。这类赌局多半设在固定场子,还特意请了人租局。玩的人一般比较多,牌局也玩的很大。所以就要找老场子,因为这种地方信誉好,一般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牌桌上,常会请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坐镇。一来是壮声势,引更多不知深浅的“冤大头”下场;二来,也方便安插自己人混在其中。
金少爷就是被那三嘴里吹嘘的“牌局大”、“冤大头多”给唬住的。对方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半个东城的体面人都来捧场,一局输赢动辄几百大洋,还有人一连几天输掉几万,眼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机会金少爷哪里忍得住?往日里老爷子管得严,他便是有天大的瘾头,也只能憋着,难得有机会出来耍两把。如今老爷子卧病在床,府里没人再能拘着他,这般天赐的良机,他自然要牢牢抓住,在牌桌上痛痛快快地大杀四方。
聪明人自然不会信什么天降横财,可赌徒多半信运气,李少爷正是这类人。他满心觉得自己的运道不会差,听了那三的话,就跟着往前走。一脚踏进院子,他忍不住啧啧称奇。
但见往来之人,个个非富即贵,一身绫罗绸缎,光鲜照人。就连门口散台上玩小局的客人,竟也穿着仿绸长衫,脚下踩的是内联升的千层底圆口布鞋!
那三依照约定,引着金少爷进了包间。里头已有三位豪客正推着牌九,牌声清脆。章二明见他们到了,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肖剑彪领着两人笑吟吟地踱了进来。他满面春风,朝那三这边一拱手:“三爷,您来啦!”
随即侧身引见身旁二人:“来来,见过杨大人、索大人!二位的身份,在下就不多赘言了。如今盐业与漕运的实务,多少都得经他们的手。”
他三言两语,便点明这两人身份不凡、囊中丰厚。管盐的,掌漕的,哪会缺银子?这话里话外,已为接下来的局面悄悄铺了垫。
“头一回来这儿,不知规矩如何,这儿封顶么?”那位索大人开口问道,口气轻飘飘的,显然不是差钱的主。
“包间里五十大洋一底,封顶五百。”肖剑彪躬身答话,态度恭敬。
“小了点儿,不过……玩玩也罢。”杨大人摇摇头,语气随意,仿佛只是消遣。
肖剑彪立即招手:“那我就陪二位玩几把。三爷,您也请上桌吧。”
牌九出千,说穿了就在码牌与打骰子的手法上。牌少易记,码牌时只需用手指暗暗压住想要的牌,定好位置,再凭手法控制骰子点数,便是包赢不输的局面。
肖剑彪学过两年手上功夫,颇有些本事。因而开局几把,有输有赢,算总账却仍是进的多、出的少。他极有分寸,不多不少,刚好赢走了那三带来的三百大洋。
那三悻悻然下了场,肖剑彪还不忘笑着揶揄两句:“三爷,就这点儿银子,您本不该进这屋。外头散台,三百大洋够您玩上大半天的。”
金少爷原本还想多瞧两把,摸清此地的规矩门道,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瞧不起谁呢?”他眉梢一挑,冲那三道,“小三,你陪着!我亲自会会他们。”
话音未落,他已将一张一千块的银票“啪”地拍在桌上。
“来,给爷换筹码!”
金少爷今晚手气出奇地旺,才开局就赢了个满堂彩。牌运顺得拦不住,不多时,面前已堆起厚厚一摞银票。跟着他下注的人,也都眉开眼笑,个个捞着了甜头。
索大人愁眉苦脸地摩挲着空荡荡的钱袋,朝肖剑彪叹气:“哎哟喂,彪子唉,你说你招惹他做什么?这小子手风也太硬了!我这点老本都快见底了……要不今儿先到这儿,我回去取钱,明儿再来翻本。”
那三本就心里有愧,先前没少对金少爷耳提面命讲规矩。一见这局面,赶忙上前拉他衣袖,低声劝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见好就收吧。”
金少爷却只一摆手,嘴角一撇,嗤笑道:“就这么点钱?先前吹得天花乱坠,我还当是什么大场面。得了,爷今天就玩到这儿吧。”说罢,从容收了银票,招呼那三一声,扬长而去。
一出大门,金少爷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小三儿,瞧见没有?爷这一晚上就赢了三千大洋!”
他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塞过去,“喏,这五百你拿去,今晚辛苦!”
“这……兄弟,你这……”那三愣住了,他没料到金少爷待他如此大方。一时之间,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竟有些语无伦次。也许是良心发现,他话里话外开始明着暗着提醒金少爷,往后要适可而止。
只可惜此时的金少爷,早把这些善意的劝告抛到了九霄云外。赌徒便是如此,一赢钱就不可一世,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他却不知,这一切都在肖剑彪的算计之中!放长线,方能钓大鱼。若头一回就宰得太狠,这鱼儿往后怎会再来?总得先让他尝足甜头,往后的局,才好一步步收紧。
第二天,金少爷心里像有爪子在挠,刚起身洗漱妥当,便又直奔那赌档而去。包间里,杨大人几个早已到了,牌局接着昨日的热闹继续。
肖剑彪今日控场控得不着痕迹,几轮下来有输有赢,随后便借故离桌,换了旁人坐庄。章二明在一旁冷眼瞧着,心头纳闷:彪爷既已离场,怎么这金少爷的手风还这般顺?
他眯眼细看,渐渐醒过味来。怕是彪爷让他“借运”借得狠了,反把这小子的真运势给催了起来。难怪此刻他在牌桌上如鱼得水,颇有几分大杀四方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