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与宋少轩安顿好家中孕妇,心下稍宽,便坐下喝茶闲谈。二人说起这乱世浮沉,不免感叹时局无常。范先生也踱步过来,闻言叹息道:“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晌午时分,常灏南过来吃面,顺道给七哥捎来两桩消息:那女星与小白脸使了银钱,早已脱了牢狱之灾。只是那小白脸为打点官司耗尽了家财,女星竟连夜收拾细软,独自南逃去了。导演与长贵皆已判刑,导演被沪上影业公司花钱赎走,唯独长贵无人过问,落得三年牢狱。
七哥听罢,深知这是世道积弊。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这年月便是如此。有钱能为所欲为,无钱只能自认倒霉。
既知无力回天,七哥倒也坦然,如今他满心只系在柳青身上,但求她平安生产,便是最大的慰藉。
正闲谈间,张广引着一位客人进来,走到宋少轩身边低语:“爷,齐二爷引荐的那位客人,我接来了。”
宋少轩当即起身将人迎入雅间。来客开门见山:“宋老板,齐二爷说您手上有平价合金钢,可否取些样品一观?”
宋少轩点头,自柜中取出两件样品:“这是无缝钢管,材质为中碳铬钼合金钢;这块则是中碳方钢。不知能否合用?”
那人一见,眼中顿时闪过激动。这正是汉阳厂急需之物!若钢管质量合格,只需完成镗孔、拉制膛线即可使用,长度也正合适。而那块方钢更是理想,尺寸恰好,稍作切削便能加工。
他强压心绪,故作镇定道:“嗯……还需进一步验看。不过价格得先敲定:这中碳钢我出二百大洋一吨,合金钢嘛……六百美金一吨,您看如何?”
报完价,他袖中的手已微微发颤。如今欧战正酣,钢价水涨船高,这般报价连他自己都觉心虚。
如今东瀛从汉冶萍购得矿石,转手便以翻倍价格卖回中国,还摆出“爱买不买”的姿态。作为整个亚细亚唯其一家工业国,西方无暇东顾,日商俨然成了垄断的卖方。
“成,就按您说的价。您尽管去验货。”宋少轩爽快应下。他本就不愿见东瀛人从中暴利,虽能力有限,也愿先满足国内军工之需。何况后世的华夏把钢材卖成白菜,即便是这个价位,他依然利润颇丰。
来人喜形于色,急忙抽出钢笔:“口说为空,落字为踪。咱们这就签个协议吧。”
二人草草签罢协议,那男子将样品仔细收好,步履匆匆离开了茶馆。他心头焦灼,只盼尽快验明材质,一旦合格便可大批采办。
他前脚刚走,林公子便与他在路上擦肩而过,只见林公子目光如电四下扫过,不动声色地走进茶馆,踱到宋少轩面前,拱手笑道:“宋掌柜,别来无恙?”
宋少轩见是他,含笑相迎:“我去备些酒菜,咱们雅间里坐,慢慢听你说道。”
二人转入中院,帘子刚落下,林公子神色骤变,一把拉住宋少轩低声道:“方才出去那夹包袱的是什么人?我瞧见有东瀛浪人在暗中尾随!”
宋少轩闻言心头一凛,手下意识按向腰间。林公子急忙按住他:“把枪给我。你此刻现身必定打草惊蛇。虽不知究竟何事,但既与东瀛人有关,我信你绝不会错。”
宋少轩深深看他一眼,自腰间解下转轮手枪递过去:“千万小心,务必除去那眼线,绝不能走漏风声。”
“放心。”林公子并不多言,转身如一阵风般掠出。远处飘来他清朗的声音:“备好酒菜~~待我归来!”
林公子不愧是十来岁便名震北大的才俊,心思机敏非常人可及。甫一出门,目光便如鹰隼般锁定了目标。
他随手将一把银元塞进人力车夫手中,低声道:“衣衫草帽借我一用,你且上车坐稳。”
话音刚落,他已利落地脱下青缎长衫,换上粗布短褂,破旧草帽往额前一压,瞬间化作寻常车夫模样。
他心中早有计较:那外乡人既要投宿,必定会绕过这条街右转。因此即便起步稍晚,仍被他轻松追上。
他拉起车辕不紧不慢地缀在浪人身后,始终保持三丈距离。透过草帽缝隙,他仔细观察着浪人的步伐节奏。
此人左肩微沉,右手习惯性按在腰间,正是标准的浪人持刀姿态。行至岔路口,他精准预判到对方会右转往客栈方向,便抄近路从巷中穿出,反倒抢在了前头。
经过杂货摊时,他顺手抛了一把铜元,取了一挂红炮仗,动作行云流水。就在与浪人相距十步之遥时,他看准路边几个地痞围坐的炭桶,手腕一抖,炮仗不偏不倚落入通红的炭火中。
“噼啪,噼里啪啦”
爆竹炸响的刹那,他如猎豹般猛地发力窜出。三步并作两步逼近浪人身后,转轮手枪自腰间悄然出鞘。
第一枪击中膝窝,浪人应声跪倒;第二枪贯穿持刀的右肩;第三、四枪分别命中背心与后颈;最后一枪在对方转头欲呼时,正中眉心。五发子弹在呼吸间完成,弹着点呈精准的斜线分布。
他片刻不停,身影已没入街角。那些被鞭炮惊动、骂骂咧咧追来的痞子,在噼啪声中根本未曾听见枪响,待凑近看见尸首,顿时吓得四散奔逃。
林公子疾驰过两个街口,这才停车回望。只见那车夫早已吓得尿了裤子,涕泪横流地哀求:“爷饶命!小的绝不透露半个字……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我养活,求爷开恩!”
“没用的东西,不杀你。”林公子皱眉,“可曾尿在我衣衫上?”
“不曾不曾!这就还给爷!”车夫慌忙脱下长衫递过去,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拉着空车跌跌撞撞地逃了。
林公子整了整衣冠,从容的迈开步子走出巷口,从容叫了辆人力车,悠然地回茶馆喝酒去了。
走进茶馆,淡淡的对宋少轩说了一句,“办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