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回过神来,看向李少爷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刀锋般的寒意。“李星翰,你小子是做局做得咱们头上来了是吧?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吃你的住你的,末了还牵出来当肥羊宰。合着是把咱们当猴耍啊!哥几个,揍不死他!”
“没有、真没有!我真是把他骗出来的。谁料到他这么精!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啊!”李星翰猛然醒悟,冷汗霎时爬了满额,话音都打着飘儿。
那两个少爷哪还听得进话?输钱事小,丢脸事大,这口气咽不下去。手一挥,十来个彪形大汉顿时把李星翰围了个密不透风,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他哭爹喊娘,哀嚎声里夹着断续的讨饶。
等人散尽,他已面目全非,瘫坐在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空茫茫地望着远处,不知是悔是恨。
忽然一道黑影遮住了他眼前的光。抬头一看,是七哥。他正慢条斯理剔着牙,蹲下身来端详:“这谁啊?瞅着有点儿眼熟?”
七哥伸出指头,往他肿起的脸上不轻不重一按,“嚯,这手艺真不赖,皮没破,嘿,一按渗血!您说神不神?”
他接过旁人递来的一个包袱,随手往地上一扔:“人啊,别聪明过了头。谁又是真傻?老子当年在四九城什么花花招数没玩过?吃了瘪才躲到这来,你还跟我耍这套?”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个包袱,“衣服,盘缠,拿上赶紧滚。这儿,你没脸待了。”
说罢转身就走,嘴里慢悠悠撂下一句:“自个家里有老婆孩子也不知道收着点。哎,有时候钱太多,也挺烦的,是吧?你老婆孩子我替你养着吧。”
他晃晃悠悠踱着步离去,回了府上后,径直把人叫来。只给了李少奶奶一个冰冷的笑:“你男人被我赶走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真踏马晦气。至于你,想走想留自己掂量,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李少奶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自己究竟嫁了个什么人?偌大的家业说败就败,公公半生攒下的家底,不到半年就被他挥霍得一干二净。如今刚把宅子卖掉,竟又出了这样的祸事!
两岁的儿子还在襁褓,母子俩离了这门该怎么活?年迈的婆婆谁来照料?娘家也还指着她每月捎回去的那点贴补过活啊!
七哥坐在一旁,目光像毒蛇似的缠在李少奶奶身上,心里暗笑:李星翰那蠢货,凭什么能娶到这样的女人?
他越看越挪不开眼。她眼眸像浸在寒水里的秋水,肤白得像凝住的脂膏,瓜子脸配着柳叶眉,连身形都生得这般勾人。
等李少奶奶晃过神,七哥才收回那贪婪的目光,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想好了?想留就赶紧洗干净,进里屋等着。”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起身往内屋走,仿佛她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件随手就能占有的物件。
这世道,女人最是命苦。若没几分自己的本事,身后又无家世可依,想单凭一己之力闯出名堂,难如登天。寻常女子独活都难,她没有选择,脚下只剩一条路可走……
同她一样苦命的,还有京城一位妇人。她原是常府里的丫鬟,那个年代的丫鬟,本就难逃做通房的命。后来跟了少爷,她也认了,日子刚有盼头,还怀了身孕,少爷也收了心,戒了烟,打算好好过日子。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少爷走了,只留下一句“去读书”,便再无音讯。徒留她一个人,揣着隆起的肚子,孤零零地撑着日子。若不是过世的婆婆早有安排,留下些财产托茶馆掌柜每月按时送钱来,她这孤儿寡母,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宋掌柜送钱来的日子了。她一早就拿着小板凳坐到门口等着。心里盘算好了,等银子到手,留出五两做日常开销,剩下的都仔细存起来。往后能让孩子活得体面些。
巷子口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轻响,两辆独轮车碾过碎石小路,慢慢推了进来。宋掌柜走在前头,一边引路,一边偶尔回头照应推车的人。
宋少轩远远瞧见她坐在那儿,连忙加快脚步迎上来,伸手将她扶起:“哎呀,你怎么还出来了?得多小心才是。我带了点米和面过来。这些是银子,你收好。”
他将妇人扶稳,语气温和地问:“看你身子越来越重了,要不要请个老婆子来照应照应?”
“丫鬟的命,哪敢劳动别人照顾,使不得的。”妇人连连摆手,“掌柜的您亲自送钱来,还惦记着米面,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巷子里像我这样的多了去,没什么事的,真的。”
“那成吧,”宋少轩不再勉强,顺手拎起一袋米、一袋面,“我来帮你提进去。”他利落地把米面倒进缸里,盖好盖子,又帮她打满了一缸水,这才告辞离开。
沿着胡同往里走,便是苦力老年的家。干这一行的,年纪一大,便如同秋后的蚂蚱,日子所剩无几。尤其是像他这样,孩子生得多,却连一个男丁也没有的家庭。
老年有八个女儿,最大的才十二岁。他已四十多岁,做苦力的,能攒下钱娶上媳妇、生下这些孩子,已极不容易。
他不怨自己成家太晚,只怨怎么一连串生的全是丫头。别说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光是这些女儿的嫁妆,就够他愁白头的。八张嘴天天要吃饭,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已不再年轻。从前四五袋货扛上肩,干一整天,睡一觉便恢复如常。如今脚步虚浮,连一个时辰都熬不住,渐渐也就没人愿意雇他了。
再这样下去,全家只能等死。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卖女儿这一条路。老鸨前几日来过,嘴皮子翻飞地劝他:“趁早全卖了吧,有了钱吃肉长力气,赶紧再生个儿子,老了才有依靠。你说是不是?”
他蹲在门槛上,眼神空茫茫地望着屋里……要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