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大军压境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北疆大营上空，却也同时将庆功宴后的那点暧昧与尴尬冲刷得一干二净。
全军上下，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
营寨被进一步加固，陷马坑、拒马枪密密麻麻地布设在营寨外围。
斥候如同幽灵般频繁出入，将蛮族大军的最新动向不断传回。
贺归轩身披玄甲，几乎日夜不离中军大帐，与霍擎云等将领反复推演战术，沙盘上的标记被不断调整。
林宥霆则坐镇后方，调动着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确保粮草辎重能源源不断运抵前线，他神色冷峻，处理公务时高效得近乎苛刻，仿佛要将所有不必要的思绪都摒弃在外。
决战的气氛，一触即发。
三日后，黎明前夕，地平线上出现了如同潮水般的黑影，蛮族大军终于抵达。
号角苍凉，战鼓雷动，密密麻麻的骑兵铺满了视野所及的草原，刀枪的反光在微熹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蛮族大汗的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倾尽全族的决绝与复仇的怒火。
大雍军营寨门紧闭，将士们屏息凝神，弓弩上弦，刀剑出鞘，等待着命令。
贺归轩立于临时搭建的木质望楼之上，玄甲映着初升的朝阳，她目光冷静地扫视着远处庞大的军阵。
霍擎云按剑立于她身侧，神情肃杀。
林宥霆亦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他依旧是那身青色常服，在这种金戈铁马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腰背挺直，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蛮族显然吸取了落鹰峡的教训，没有贸然发动全线冲锋。
他们派出了数支精锐的骑兵小队，开始试探性地冲击大雍军的营寨防线，试图寻找薄弱点。
“弓箭手，压制！”霍擎云厉声下令。
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将试图靠近的蛮族骑兵射落马下。
但蛮族骑兵极为骁勇，依仗着精湛的骑术和速度，依旧不断迫近，甚至开始用套索拉扯营寨的栅栏。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贺归轩看着胶着的战局，知道必须打破僵局，否则一旦被蛮族找到突破口，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天工营’准备，‘震天雷’目标，敌军前沿冲锋集群！”
她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望楼下，一群穿着不同于普通士兵、身上挂着各种奇怪工具和罐子的“天工营”士卒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们操作着几架经过改造、类似小型投石机般的装置，将一个个黝黑的、坛子大小的东西放了上去。
林宥霆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他听说过“震天雷”之名，知道落鹰峡大捷倚仗于此，但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这位陛下，何时懂得这些奇技淫巧之物了？
就在这时，蛮族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声响起，显然发现了“天工营”的异动，一支规模更大的骑兵集群，在一个蛮族猛将的率领下，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营寨正面发起了凶猛的突击！
铁蹄踏地，声如奔雷，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放！”
贺归轩看准时机，猛地挥下手。
引线被点燃，发出“嗤嗤”的声响。
下一刻，那几个黝黑的坛子被猛地抛射出去，划过一道道不算优美的弧线，落向了那汹涌而来的骑兵洪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
林宥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那几个黑点。
它们落入了奔腾的骑兵群中。
紧接着——
“轰！！！！！！”
“轰隆！！！！！！”
并非一声，而是接连数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天神震怒般的巨响，猛地炸开！
声音之大，远超林宥霆所能想象的任何雷霆！脚下的望楼都随之剧烈摇晃！
他眼睁睁地看到，在巨响传来的地方，刺目的火光与浓烟猛然腾起，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肉眼可见地掀翻了周围的战马和骑士！
人的惨叫、战马的悲鸣被更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破碎的肢体、残破的兵甲、甚至整个骑兵连同战马，都被那恐怖的力量撕碎、抛飞！
原本密集冲锋的骑兵集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中，中间瞬间出现了一大片空白地带，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铺满了地面，侥幸位于边缘的骑兵也被震得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幸存的蛮族骑兵惊恐地勒住战马，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场景，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茫然。
不仅仅是蛮族，就连大雍军这边，许多初次见识“震天雷”威力的士兵，也被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天可汗！天可汗！”
欢呼声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军营。
林宥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耳朵因为那巨大的爆炸声而嗡嗡作响，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硝烟弥漫、如同被犁过一遍的焦黑土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残骸。
这……这就是“震天雷”？
这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掌握的力量！这简直是神罚！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依旧立于望楼前沿的那道玄甲身影。
朝阳的光芒为她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玄甲冷硬，龙旗在她身后飘扬。
她站在那里，平静地俯瞰着下方因恐惧而陷入混乱的蛮族大军，仿佛刚才那召来雷霆、毁灭一切的命令，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
一个巨大的、盘旋已久的疑问，在此刻如同毒蛇般钻出心底，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她……怎么会懂得制造和使用这种东西？
在他的认知里，贺归轩是先帝唯一血脉，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登基前一直被娇养在深宫。
登基后，只知留连美人、不通政务军事被摄政王拿捏掌控，近期虽展现出不同于之前的手腕，但也多是权谋制衡，何曾有过这等惊世骇俗的技艺？
这绝不是一个深宫帝王，尤其不是一个曾经“昏聩”的帝王，能够无师自通的东西！
她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还是说……他过去所认知的那个贺归轩，从来都只是她想让人看到的表象？
林宥霆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看向贺归轩的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