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一号基地的冬天，没有道理可讲。
铅灰色的阴云死死压住地平线，暴雪是扯烂的棉絮，混着刀子一样的寒风，要将整个世界活埋。
秘密机场的跑道上，十几道探照灯光柱撕裂风雪，在空中交织。
一架巨大的四引擎运输机，机翼和垂尾上涂着刺眼的红星与镰刀锤子，正用一种近乎坠毁的姿态，对抗着狂暴的气流，艰难地冲向跑道。
“嗡——”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划破风雪。
这头来自西伯利亚的钢铁巨兽终于重重砸在跑道上，轮胎在结冰的地面拉出长长的黑印和火星。
舱门在液压杆的推动下开启，一股比室外更加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里面混着伏特加和劣质烟草的浓烈气味。
两个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穿着克格勃的校官制服，肩章上的星星闪着冷光。他的眼神锐利、冰冷，带着审视一切的警惕。
他叫伊万诺夫。
他身后，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穿着厚重的将军大衣，身形有些佝偻，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技术人员特有的固执与骄傲。
他是索科洛夫，苏联功勋坦克设计师，一个将t-34视为亲生儿子的老将军。
李云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穿着厚羊皮大衣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老毛子就是屁事多！”
“下这么大的雪还非要来，冻死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机库，那里，他新组建的坦克营，五十多辆崭新的59-G改主战坦克正静静蛰伏。
老李摩拳擦掌，口鼻间喷出的白气都在燃烧。
“林老弟，等会儿把咱的宝贝疙瘩拉出来，就在这雪地里跑两圈，吓死这帮老毛子！”
“让他们也开开眼，瞧瞧什么叫他娘的陆战之王！”
林凡站在他身边，身上只是一件单薄的工程师外套，对严寒视若无睹。
他看着李云龙急不可耐的样子，笑着按住他的肩膀。
“老李，别急。”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林凡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在两个走下舷梯的苏联人身上，声音平静。
“对付傲慢的客人，不能光亮肌肉。”
“得诛心。”
……
温暖的招待室里，壁炉火焰烧得正旺。
李云龙亲自给两个苏联人倒上缴获的伏特加。
伊万诺夫浅尝辄止，眼神依旧不动声色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个细节。
索科洛夫将军灌下一大杯伏特加后，脸色红润起来，话也多了。
他拿起桌上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辆59-G改坦克在戈壁高速飞驰的侧影。
老将军的嘴角撇出一丝轻蔑。
“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新式坦克？”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照片，声音不大，却敲在李云龙的心口上。
“一个对我们伟大的t-54精神的拙劣模仿品！”
索科洛夫的嗓门大了起来，带着酒后的激动和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年轻人，你们不懂什么叫坦克！”
“在库尔斯克！在那片被炮火烧焦的土地上！我的t-34\/85，面对德国人的虎式、豹式，用钢铁的灵魂证明了自己！”
“它简单、可靠、皮实！它能被一个只训练了三个星期的农夫开上战场！这才是胜利的设计，是属于无产阶级的铁拳！”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
“而你们这个……”
他再次指着照片，摇了摇头。
“太复杂，太花哨，华而不实！在真正的战争绞肉机里，它只会是一堆昂贵的废铁！”
李云龙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他桌子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要不是赵刚在旁边拼命使眼色，他早就把酒瓶子砸在这老顽固的头上了。
林凡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静静听着索科洛夫滔滔不绝的吹嘘，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老将军说得口干舌燥，再次端起酒杯，林凡才慢悠悠地开口。
“将军说得对，t-34确实是一款伟大的坦克。”
索科洛夫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不过……”林凡话锋一转，“既然将军对我们的设计不屑一顾，又如此推崇t-34。不如，我们来看点您熟悉的东西？”
他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邀请二位，参观一下我们的一个小型技术验证车间。”
索科洛夫和伊万诺夫对视一眼。
伊万诺夫那锐利的眼睛里闪过探究，他微微点头。
车间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正中央，静静停着一辆坦克。
一辆t-34。
当索科洛夫看清这辆t-34的全貌时，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错愕，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嘲笑。
这简直是个缝合怪！
经典的六边形炮塔，似乎被从中间切开，又用粗糙的焊缝重新接上，不伦不类。
原本的76毫米炮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粗得不成比例的短管炮，像一个发育畸形的拳头。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标志性的克里斯蒂悬挂和负重轮，被改得面目全非，像是从别的车上拆下来强行装上去的。
“我的上帝……”
索科洛夫抚摸着这辆“缝合怪”冰冷的装甲，像在看一个畸形的、让他蒙羞的孩子。
他摇着头，口中发出“啧啧”声，声音里充满了惋惜和嘲弄。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们把一辆完美的战争机器，改成了一个……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这是对设计的侮辱！是对库尔斯克英魂的亵渎！”
李云龙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血压在疯狂飙升。
林凡依旧平静，他的微笑，此刻在索科洛夫看来，更像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将军，先别急着下结论。”
林凡的手指，指向车间外，远处雪地中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
那是一座被八路军废弃的日军永久性钢筋混凝土火力点，当年为了拔掉它，一个营的战士填了进去。
林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理论的巨人，不如实践的矮子。”
他的目光转向索科洛夫，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挑战。
“我们打一炮，如何？”
一直沉默的伊万诺夫，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他默许了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