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要设计一个未来。”
林舟的声音不重,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会客室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形的涟漪。
李瑞正准备冲上来追问的脚步,硬生生刹在了原地。他张着嘴,看着林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感觉自己的大脑处理器像是被这句过于宏大的话给烧掉了。设计一个未来?这是什么活儿?盘古开天辟地吗?他本以为从省委大院出来,能听到的是“警报解除”或者“有惊无险”之类的结论,结果林舟直接给了他一个“重塑宇宙”的任务。
“林……林哥,”李瑞的舌头有些打结,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词汇,生怕自己理解错了,“您说的这个‘未来’,它……它受劳动法保护吗?需要加班到什么程度?”
他的话,像一根戳破了紧绷气球的针,让室内凝重的气氛瞬间漏了气。连一直闭目养神的马叔都睁开了眼,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苏晓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林舟身上,她没有说话,但那飞速在笔记本上敲击的手指,却表明她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她理解林舟的意思,那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项目的最终目标。
林舟看了看自己这三个性格迥异却意外合拍的队员,说道:“走吧,回单位。路上说。”
从省委大院出来,坐上那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车厢里的气氛与来时已截然不同。来时的紧张与忐忑,像被那栋庄严肃穆的办公楼吸收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兴奋与沉重使命感的复杂情绪。
李瑞彻底放飞了自我,他瘫在副驾驶座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的天,我刚才是不是跟省委书记在同一个院子里呼吸了超过一个小时的空气?这空气是不是比外面的pm2.5要低很多?回去我得把这身衣服供起来。以后谁要是再说我没见过大场面,我就把这段经历甩他脸上。”
“你见到的只是大门和会客室。”苏晓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冷静地像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根据我的计时,从进入大院到离开,总计一小时二十三分四十七秒。其中,我们在会客室等待了五十八分零九秒。”
李瑞的动作僵住了,他回头看着苏晓,一脸的生无可恋:“苏晓,你的人生里是不是没有‘四舍五入’和‘艺术加工’这两个词?”
马叔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缓缓地将旱烟杆收回了帆布包里。他没有参与年轻人的玩笑,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小林,这趟回去,发改委那栋楼,跟咱们走的时候,怕是不一样了。”
林舟闭着眼靠在后座,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的意识,正沉浸在【因果沙盘】那片深邃的数据海洋之中。
与周怀安书记面对面的一个小时,为沙盘提供了海量的高价值信息。此刻,那个曾经模糊的、标注着“???”的最高决策者模型,已经变得无比清晰。
【人物:周怀安】
【身份:云江省委书记】
【核心诉求:在任期内,为云江省找到一条可持续的、跨越式发展的新路径。培养可靠的、能贯彻其政治路线的接班人。】
【性格特质:战略家、实干家、理想主义者(未褪色)】
【当前对林舟的态度模型:欣赏(70%),考验(20%),担忧(10%)】
【关键标签:刀鞘、种地、荆棘、羽毛、军令状】
林舟的意识在这些标签之间穿梭,反复推演着那场对话的每一个细节。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周书记那番“爱惜羽毛”的苦心。那不是简单的敲打,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政治智慧传承。
周书记看到的,远不止一个红山县。他看到的是林舟这把“刀”的巨大潜力,但也看到了这把刀的风险。他怕这把刀因为太过锋利,在披荆斩棘的路上,过早地卷了刃,或者因为不懂得收敛锋芒,而被视作威胁,最终被有心人折断。
“刀鞘”的比喻,不是要禁锢他,而是希望他能自我保护,学会辨别斗争的形势。“种地”的理论,更是点明了为政的本质——建设永远比破坏更重要,也更艰难。
而那个“培养接班人”的核心诉求,更是让林舟感到了一股沉甸甸的压力。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纳入了周书记的政治视野,甚至被放在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观察位上。周书记给他的“军令状”,既是任务,也是考核。考的不仅是他的能力,更是他的心性、格局和政治手腕。
【沙盘推演:‘军令状’任务】
【最优路径:以红山县为试点,构建一套完整的‘产业项目-社会治理-民生改善’联动模型,形成可量化、可复制、可推广的标准化方案。】
【主要风险点:1. 政治阻力:触动其他十七个贫困县背后的既有利益格局,引发中层干部的集体抵制。2. 执行偏差:方案在向下传达和执行过程中,因地方保护主义和能力不足而变形走样。3. 舆论风险: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败,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政敌攻击的口实。】
【成功率:18%】
【失败后果:林舟被贴上‘冒进’、‘纸上谈兵’的标签,政治前途终结。周书记的改革思路受挫,威信受损。】
看着沙盘上那个低得令人心惊的成功率,和那条标注着鲜红字体的失败后果,林舟的心却没有丝毫动摇。
18%的成功率,对于别人而言,是万丈深渊。但对于拥有沙盘的他来说,这18%的背后,是一条可以被计算、被优化、被实现的清晰路径。
他要做的,就是将另外82%的失败可能性,在沙盘中一一推演,找到它们的死穴,然后在现实中,提前规避,或者,一击致命。
车子缓缓驶入省发改委的大院。马叔的话应验了。
当林舟一行四人走进办公大楼时,那种感觉格外明显。大厅里,走廊上,那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们,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很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窃窃私语声在他们经过后,又在他们身后响起,像潮水一般。
“看,就是他,林舟。”
“听说红山县那个案子就是他捅上去的,直接通了天了。”
“我的天,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煞神呢。”
“听说今天上午,省委办公厅的车,亲自来接的他。”
“嘶……这是要一步登天了啊。”
李瑞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将衬衫下摆重新塞回裤腰,脸上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矜持,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他甚至想学着领导的样子,对周围的同事们微笑着点点头,结果因为太过激动,表情管理失控,笑得像个不太聪明的地主家傻儿子。
林舟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向前走。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打发去整理资料的“书呆子”林舟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种心思解读。
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前面的主任办公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是孙宏斌主任。
“小林,你们回来了。”孙主任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近,“路上辛苦了。红山县条件差,看你都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到了林舟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顺势带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走。这个动作一气呵成,既显亲密,又向周围所有围观的人,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号:林舟,是我的人。
李瑞、马叔和苏晓默契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林舟和孙主任走进了那间他们平时需要敲门汇报工作才能进入的办公室。
孙主任的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他亲自从柜子里取出一罐茶叶,手脚麻利地为林舟泡上了一杯茶,袅袅的茶香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尝尝,朋友从武夷山带回来的大红袍。”孙主任将茶杯推到林舟面前,自己则在办公桌后坐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他没有问任何关于省委大院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那是一种高级别的政治默契。他只是像拉家常一样问道:“红山县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基本处理完毕。后续的工作,秦峰副县长他们会跟进。”林舟回答。
“嗯,那就好。”孙主任点了点头,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小林啊,这次红山县之行,你做得非常出色。既解决了项目落地的障碍,又为省里挖出了一个大毒瘤,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
他顿了顿,看着林舟,目光里多了一丝深意:“我听说了,上面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是有勇有谋,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闯将。”
林舟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孙主任继续说道:“关于那个‘红山模式’的总结报告,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没有?这件事,现在是咱们发改委的头等大事。上面非常重视,我也非常重视。你需要任何支持,人、财、物,只要我能调动的,你尽管开口。委里会给你成立一个专门的课题小组,全力配合你。”
这番表态,已经不仅仅是支持了,而是倾尽全委之力的保驾护航。
林舟放下茶杯,看着孙主任,他知道,现在是时候交底了。
“孙主任,感谢您的支持。”他平静地开口,“这份报告,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复杂,也更重要。它不仅仅是对红山县工作的总结,上级领导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以红山县为蓝本,拿出一套能够适用于全省其他贫困地区的、可复制的系统性解决方案。”
孙主任脸上的笑容,在听到“适用于全省”和“系统性解决方案”这两个词时,微微凝固了片刻。
他是一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那泰山压顶般的分量。
一个县的成功,可以是偶然,是特例。但要将这个模式推广到全省十七个情况各异的贫困县,这已经不是一个项目报告,而是一项庞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治工程。
孙主任的眼神变了。如果说之前,他看林舟,是看一个前途无量的后辈、一匹能为自己争光的千里马。那么现在,他看林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手持尚方宝剑、即将搅动全省风云的钦差大臣。
他的态度,也从“扶持”,悄然转变成了“配合”。
“我明白了。”孙主任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小林,你放手去做。这不仅是你的任务,也是我们整个省发改委的任务。我会立刻向省政府打报告,申请将这个课题列为年度重点攻关项目。”
他说着,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现在那个办公室,几个人挤在一起,太小了,不利于开展工作。”孙主任看着林舟,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样吧,三楼东头,原来政策研究室那间大的办公室不是空出来了吗?从今天起,就划拨给你们课题组专用。另外,你还需要什么人,直接列个名单给我,我来协调。”
林舟站起身,微微颔首:“谢谢孙主任。”
他知道,这间办公室,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地点的变更。在机关大院里,办公室的位置、大小,本身就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孙主任的这个决定,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发改委内部,乃至向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宣告——林舟,以及他即将要做的事,拥有最高级别的优先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孙主任的秘书探进头来,低声说道:“主任,省财政厅的刘副厅长来了,说想跟您聊聊关于新能源项目专项资金的事情。”
孙主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看了一眼林舟,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得正好。”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对林舟道,“小林,你先别走。这个刘厅长,你等下也见一见。你们那个百亿项目,还有后续的产业基金,都绕不开他。让他也听一听你的宏伟蓝图,以后打交道,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