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桑车驶过写着“清源县”三个大字的界牌,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凤山镇熟悉的田野气息被隔绝在后,涌入车窗的风,都似乎带上了一丝县城特有的、混杂着尾气与人声的干燥味道。
林枫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但脑海里,系统刚刚浮现的那行淡蓝色文字,却像水中的墨迹,正一圈圈地晕开。
【提示:您已进入高强度政治博弈区域。个体民心值可能受派系立场、利益关系等复杂因素影响,产生非线性波动。部分“正向”民心值可能为伪装或陷阱,请宿主谨慎甄别。】
林枫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宁愿系统提示他前方有泥石流,或者哪个工厂又在偷排污水。那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
可这个“非线性波动”和“伪装陷阱”,算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这系统难道就没有升级包吗?都到县里打副本了,好歹给个“派系识别”功能,或者干脆来一张“清源县人际关系图谱”,谁是谁的人,谁和谁不对付,标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现在倒好,直接告诉他,他最依赖的导航系统可能会随时把他带到沟里去。
这感觉,就像一个习惯了开卷考试的学生,突然被告知,接下来的考试不仅是闭卷,而且发的卷子上可能还有印错的题目和虚假的选项。
他不由得想起了周建国的话。
“改革派”、“本土派”、“观望派”。
三股劲儿,拧成了一股看不见的麻绳,横亘在他前行的路上。
以前在凤山镇,事情很简单。老百姓的日子过好了,民心值就涨,他的底气就足。张大爷家的地灌不上水,解决掉,【+10,感激】。李家嫂子的孩子上学难,修了路,【+15,认可】。简单、直接,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清晰。
可现在,系统告诉他,可能有人对他笑着,头顶显示着【+30,欣赏】,但这个“欣赏”后面,可能藏着一把准备捅向他腰眼的刀子。因为这个人的“欣赏”,不是对他林枫本人的欣赏,而是对他作为“改革派”手里一颗棋子的欣赏,是为了让他去冲锋陷阵,去和“本土派”拼个你死我活,好让他们坐收渔利。
他忽然觉得,跟眼前这潭深水比起来,石嘴村那座随时可能塌方的后山,都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车子驶入县城主干道,道路两旁的建筑明显高大、密集起来。凤山镇的悠闲与宁静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快节奏的、公式化的秩序感。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旁边一辆黑色的奥迪A6里,副驾驶座上的人摇下车窗,朝他这辆半旧的普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就是一种习惯性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不属于这里的物品。
林枫心中一动,系统界面自动弹出。
【姓名:孙志强(县府办副主任)】
【对宿主民心值:-5,轻视】
【状态:此人属于本土派外围,对宿主空降提拔的传闻感到不屑。】
-5,轻视。
很真实的数值。林枫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他宁愿看到这种明晃晃的负值,也不想去猜那些正值背后的含义。
绿灯亮起,奥迪车一脚油门,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林枫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知道,从他踏入清源县地界的那一刻起,像孙志强这样的目光,就将无处不在。
县委大院门口没有想象中那么戒备森严,只是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武警。林枫在门口的传达室做了登记,开着他那辆在满院黑色轿车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普桑,找了个最角落的车位停好。
他没有立刻下车。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栋灰白色的七层办公楼。楼体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窗明几净,透着一股庄重而内敛的气势。这里就是清源县的权力中枢。周建国口中的三股势力,每天都在这栋楼里交锋、妥协、博弈。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衬衫,确保领口和袖口都平整干净。他想起了周建国那句“藏拙守心”。他今天这身打扮,既不显得寒酸,也不带任何张扬,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基层干部来上级机关汇报工作的样子。
走进大楼一楼的大厅,一股凉爽的中央空调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夏日的燥热,也让人的毛孔瞬间收紧。大厅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每个人似乎都有明确的目的地,脸上带着一种标准化的、看不出悲喜的表情。
这里没有人会像凤山镇政府里那样,老远就笑着打招呼,问一句“林书记,吃了没”。在这里,擦肩而过时,最多只是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点头。
林枫走向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旁边站着两个中年干部,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凤山镇那个,今天来组织部谈话。”
“动静不小啊,陈书记亲自点的将。”
“呵呵,年轻人,搞出点名堂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王海那事,把人得罪得太狠,以后有他苦头吃的。”
“嘘,别说了。”
其中一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林枫,立刻用手肘碰了碰同伴,两人瞬间结束了交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表情。
林枫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他心里清楚,这两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这是“本土派”在敲山震虎,也是在向他展示,这栋楼里没有秘密。
【姓名:刘斌(县农业局科长)】
【对宿主民心值:-15,嫉妒\/敌意】
【姓名:赵卫东(县水利局副科长)】
【对宿主民心值:-10,幸灾乐祸】
两个鲜红的负值,印证了他的判断。
电梯门开了,林枫走了进去。那两人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在那门缝合拢的最后一刻,林枫从光亮的门壁反射中,看到了他们投向自己的、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数字从1跳到3,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却觉得有些漫长。
他想起了周建国教他的话。
“实事求是,藏拙守心。”
“说自己有时候太理想主义……需要向老领导、老同志多学习。”
这些话,此刻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变得具体而沉重。
“叮”的一声,三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条长长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出现在眼前。走廊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轻微闷响。两侧都是一模一样的深棕色木门,门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科室牌子。
县委组织部。
干部一科、干部二科、干部监督科……
林枫的目光扫过这些牌子,最后停在了走廊中段的一扇门上。
302,会议室。
就是这里了。
门是关着的。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枫站在门前,没有立刻敲门。他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五十八分。时间正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鼓起勇气,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他将自己在凤山镇的所有工作,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把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刻在记忆里。
这是他唯一的铠甲。
他抬起手,准备叩响这扇决定他下一站命运的门。
就在他的指节即将触碰到门板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的系统界面,毫无征兆地闪烁起一抹急促的红色。
【高危预警!高危预警!】
【检测到门后存在极不稳定的高强度负向民心源!】
【目标:王海(清源县安监局副局长)】
【对宿主民心值:-95,怨毒\/杀意】
【状态:目标情绪极度激动,正处于失控边缘,可能采取极端报复行为!】
林枫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