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炮的话，像一滴冰水，精准地滴进了滚沸的油锅里。
整个山谷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浓稠得能把人的呼吸都给堵住。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空的？”
“啥叫空的？”
“石头咋能是空的？他娘的，糊弄鬼呢！”
石嘴村的汉子们刚刚才被王大炮的手艺镇住，心里那点敬畏还没捂热乎，就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点炸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怀疑、愤怒、不解，种种情绪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交织。
陈老蔫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往前抢了两步，伸手就去摸那块石头，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实那不存在的空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石头在这山里上千年了，风吹雨打都没动过，咋可能是空的？”
他扭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大炮，那眼神，像一头护崽的老狼：“王村长，你可别是……看走了眼？”
王大炮没理会周围的嘈杂，也没理会陈老蔫的质问。他只是皱着眉，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诊断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他放下手里的锤凿，从工具车上拿起一柄长柄的小号铁锤，锤头只有拳头大小，打磨得锃亮。
他走到石鸟的腹部，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山谷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山岗的呼啸。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和他手里的那柄小锤上。
“听。”王大炮只说了一个字。
他扬起手腕，用一种极有韵律的巧劲，轻轻敲击在石鸟的腹部侧面。
“铛！”
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带着金属质感的嗡鸣，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声音很实，很厚，一听就知道这石头坚硬无比。
石嘴村的汉子们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有人甚至不屑地撇了撇嘴。
王大炮面无表情，挪了半步，将锤头对准了石鸟的胸口，也就是他刚才准备雕刻眼睛的下方区域。
他再次扬起了手。
“咚！”
这一次，声音完全变了。
不再是清脆的“铛”，而是一声沉闷的、带着空洞回响的“咚”。那声音，就像是敲在了一口倒扣在地上的大水缸上，发闷，发虚，完全没有石头的厚重感。
如果说第一声是实心铁，那这第二声，就是空心砖。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对劲。
山谷里的风，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冷了。
王大炮还不罢休。他举着锤子，沿着石鸟的脖颈、翅根、背脊，一路敲了下去。
“铛！”“铛！”“铛！”……
声音清脆，坚实。
可每当他的锤子移到石鸟的中空躯干部位时，声音就立刻变成那种让人心头发慌的闷响。
“咚！”“咚！”“咚！”……
这一连串泾渭分明的声音，像是一柄无形的锤子，一锤一锤，凿在石嘴村所有人的心上。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
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呆滞。
陈老蔫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被身后的年轻人一把扶住。他伸出干枯的手，颤抖着指向那块石头，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块石头，是石嘴村的根，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念想。他陈老蔫，拍着胸脯，领着全村老少，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上面。
可现在，王大炮告诉他，这根，是空的。
这希望，是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老天爷……”一个汉子“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你这是玩我们啊！”
这一声，像是一个信号。
压抑的气氛瞬间崩塌，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完了……全完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石头邪性，动不得！”
“忙活了一晚上，血都流了，结果弄出来个空壳子？我他娘的……”一个汉子气得抡起拳头，狠狠砸在自己大腿上。
林枫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系统面板，果不其然。
【区域民心总值：+72（人心浮动）】
【民心预警：核心精神寄托物出现重大瑕疵，村民信念产生剧烈动摇，有信仰崩塌风险，区域民心总值可能出现断崖式下跌！】
刚刚还高达89的民心值，就在这几锤之间，暴跌了17点。而且看这趋势，下跌还远没有停止。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刚刚还对他【+50，信任\/期待】的村民，头顶的数值正在疯狂闪烁，向着【-10，失望\/迷茫】的灰色地带滑落。
就连陈老蔫头顶的【+70，绝对信任】，也跌落到了【+20，动摇\/失落】。
这个烂摊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王大炮扔掉手里的锤子，铁锤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他走到林枫面前，脸上带着一股子晦气。
“林书记，这活儿，干不了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里满是烦躁，“我王大炮做了半辈子手艺，从没听说过在空心石头上雕东西的。别说雕了，这玩意儿指不定哪天一场大雨，自己就裂了。到时候塌下来砸到人，这责任谁负？”
他指着那群失魂落魄的村民，又指了指那只形态笨拙的石鸟。
“这不是鲲鹏，这就是个定时炸弹。趁早，用炸药给它炸了，省得留着碍眼，还他娘的危险。”
“不能炸！”陈老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冲过来死死护住那块石头，枯瘦的身体张开，像一只护着巢穴的老鸟，“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谁敢炸，我跟他拼命！”
“老东西，你疯了？”王大炮也被激起了火气，“这玩意儿留着能下崽儿啊？空心的，一文不值！你还当个宝！”
“你懂个屁！”陈老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大炮的鼻子骂，“这是我们石嘴村的魂！你个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眼看两边又要吵起来，林枫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
“都冷静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先是看向王大炮，语气恳切：“王师傅，辛苦你了。要不是你经验老道，我们可能真就在这上面干下去了，到时候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今天这事，你不仅没过，还有功。”
一句话，先肯定了王大炮的价值，把他从“麻烦制造者”的位置上摘了出来。
王大炮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林枫又转向陈老蔫，扶住他还在颤抖的胳膊，声音放得更柔和：“陈叔，我理解您的心情。这块石头，是咱们石嘴村的寄托，没人比您更看重它。炸，肯定是不能炸的。不光您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陈老蔫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安抚住了两边的情绪，林枫才重新走到那块巨大的石头前。他伸出手，学着王大炮的样子，在石头上轻轻敲了敲。
“咚。”
沉闷的声音，通过指节，清晰地传到他的掌心。
确实是空的。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石头的石壁，并不算特别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块天然的巨石，怎么会是中空的？
林枫的脑子飞速运转。放弃？不可能。这个项目是他整合石河镇旅游资源的起点，也是石嘴村脱贫的唯一希望，更是他自己立足的根基。一旦放弃，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可不放弃，又能怎么办？
王大炮说得对，在空心石上搞雕刻，风险太大，也完全不符合常理。
难道真的要推倒重来，再去山里找一块合适的石头？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光是这股气泄了，村民们就再也没有心气儿去干了。
他沉浸在思绪里，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面上滑动。
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凹陷。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类似划痕的印记，被掩盖在青苔和泥土之下，如果不是用手触摸，根本发现不了。
林枫心中一动，他用指甲刮掉表面的泥苔，那印记变得清晰了一些。
它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那痕迹很规整，带着人工开凿的棱角。
林枫立刻蹲下身，沿着那道痕迹仔细摸索。他发现，这道痕迹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构成了一个巨大轮廓的一部分。他站起身，退后几步，眯着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将这些断断续续的痕迹连接起来。
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近似于方形的轮廓，在他脑中慢慢成型。
这……像是一扇门。
一扇被封死、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巨门。
一个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了他的脑海。
这块所谓的“天外飞石”，这只“鲲鹏”的雏形，它不是一块完整的石头。
它更像是一个……建筑的入口。
而里面，是空的。
林枫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陈叔，”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老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您再仔细想想，关于这块石头，村里的老人们，有没有留下过什么特别的传说？不是什么神仙下凡之类的，而是……更具体的，比如，有没有人进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