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的办公室在二楼最东头，窗明几净，与林枫那间堆满旧档案、散发着霉味的临时办公室判若云泥。一套黑檀木的办公桌椅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桌上，一套紫砂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养鱼缸，几尾红色的锦鲤在里面悠闲地游弋，浑然不知外界的风雨。
林枫推门进去时，王明正捏着一撮茶叶，慢条斯理地往茶壶里放。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林枫是团透明的空气。
“王主任，您找我？”林枫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王明这才抬起头，目光在林枫身上扫了一圈，重点在他那双虽然换过、但裤脚依然残留着些许泥点的裤子上停留了片刻。他放下茶叶，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浓茶。
“哦，小林啊。”他把茶缸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听说你昨天下午，还有今天一早，都挺忙的？”
这话里的刺，尖锐而直接。
林枫心里清楚，小李说的没错，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他看到王明头顶那个鲜红的数字，【民心值：-65，轻蔑\/利用】，像一盏冰冷的警示灯。
“是挺忙的。”林枫没有否认，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去了趟老王村。”
“老王村？”王明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办公室里待不住了？觉得自己的问题还不够多，想去基层找点新乐子？”
“不是找乐子，是发现了问题。”林枫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到了他昨晚连夜记录的那几页。他没有把本子递过去，只是拿在手里，“老王村通往镇上的那条主路，常年失修，现在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昨天我亲眼看到有村民的三轮车陷进泥坑，还有孩子摔得满身是泥。路边排水沟完全堵塞，甚至还有人私设排污口，倾倒建筑垃圾，导致路基长期被污水浸泡，问题非常严重。”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敲在鼓面上的石子，沉稳而有力。
王明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他预想中的剧本，是林枫或是惊慌失措地辩解，或是垂头丧气地认错。他准备好了一大套关于“组织纪律”、“工作态度”的训诫之词。可他万万没想到，林枫非但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反而直接抛出了一个具体的工作问题，还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感觉，就像你抡圆了拳头准备打人，结果对方不仅没躲，还往前递上了一块坚硬的石板。
王明愣了片刻，才重新找回了节奏。他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摆出一副官僚气十足的架势：“小林啊，有发现问题的精神是好的。但是，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石河水库项目！水库那边一点进展没有，你倒是有闲心去管村里的路？这是不是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王主任，我认为这两件事不冲突。”林枫直视着他的眼睛，“水库项目停滞，责任不在我。但老王村的路，关系到几百口村民的日常出行和安全，是迫在眉睫的民生问题。既然我看到了，就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王明被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噎了一下，心里那股火气更盛。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不懂规矩的愣头青。他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民生问题？镇里这么多民生问题，都要你一个人去操心？你操得过来吗？行，既然你这么有责任心，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这是在将林枫的军。他笃定，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面对这种需要多部门协调、牵扯到资金预算的难题，除了动动嘴皮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办法。
“我写了一份详细的勘察报告和修路方案。”林枫说着，把笔记本翻到了新的一页，“初步估算，只需要清理排水沟，清除垃圾，重做路基，再铺上一层最基础的沙石路面，就能基本解决问题。我希望能向镇里申请一部分资金，并协调交通办、基建办等相关部门，提供技术支持。”
王明看着林枫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像在看一出独角戏。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施舍般的“指点”：“报告先放你那。这种事，不是你写个报告就行的。你先去交通办问问，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相关的预算和计划。”
这是“踢皮球”的第一脚，精准地踢向了最合乎流程、也最不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向。
“好的，我这就去。”林枫收起笔记本，没有丝毫的迟疑和不满，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王明反而又是一愣。他皱了皱眉，端起茶缸，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烦躁。
交通办在政府大院的另一栋楼里，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负责人姓钱，是个四十多岁、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林枫进去的时候，钱主任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在电脑上看股票K线图。
“钱主任。”林枫敲了敲门。
钱主任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切换了屏幕，换成了一份政府文件。他扶了扶眼镜，看清是林枫，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哦，是小林啊，有什么事吗？”
他头顶的民心值是【-15，漠不关心】。
林枫把来意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遍。
钱主任听完，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比刚才看K线图还要严肃：“哎呀，小林，你这个想法是好的，是为民着想。但是，难啊！”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沓文件，在桌上拍了拍：“你看，全年的预算，年初就定下来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分完了。现在是年中，你让我上哪给你变出修路的钱来？一分钱都挤不出来啊！”
“难道就没有一些应急或者机动的款项吗？”林枫问。
“应急款项？那得是发生了重大自然灾害，要县里特批的。修一条村道，动用不了那个。”钱主任摊了摊手，一脸的爱莫能助，“这样吧，你先打个报告上来，我给你收着。等明年做预算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考虑进去。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啊，申请项目的村子多着呢，都得排队。”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支持”，又把事情推到了遥远的未来。
林枫知道再多说无益，便道了声谢，离开了交通办。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上了三楼，找到了环保办。既然钱是问题，那就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环保办的周科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听林枫说明了老王村路边排污口和建筑垃圾的问题后，立刻警惕起来。
他头顶的民心值是【-5，警惕\/回避】。
“林枫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我们很重视。”周科员说话的腔调，像是在念文件，“但是呢，这个事情的管辖权，比较复杂。村民私设排污口，排放生活污水，这属于村容村貌管理的范畴，应该由村委会和镇里的城建办负责。至于你说的那个建筑垃圾，如果能证明是企业行为，那我们环保部门可以介入执法。但现在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贸然行动啊。”
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我们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处理工业污染源。你说的这个，确实……不太归我们管。”
“那条路已经被污染得寸草不生了，这还不算环境问题吗？”林枫反问。
周科员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环境保护法》，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林枫看：“你看，法律条款里对‘环境污染’有明确的界定。我们执法，必须严格依法办事，不能扩大化解释，不然会出问题的。我建议你，还是先找城建办或者基建办，他们更对口。”
又一脚，精准地踢了出去。
林枫从环保办出来，心里没有多少波澜。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甚至觉得，这 bureaucratic apathetic dance has a certain dark humor to it.
他最后去了基建办。
基建办的刘副主任是个老油条，笑呵呵地接待了林枫，还亲自给他泡了杯茶。听完林枫的陈述，他不像前两个人那样直接拒绝，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小林啊，你这个精神，值得我们所有机关干部学习！”刘副主任拍着林枫的肩膀，一脸的赞许，“深入基层，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我们员的本色嘛！”
他头顶的民心值是【-30，虚伪\/敷衍】。
林枫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的表演。
刘副主任夸了足足五分钟，才话锋一转：“不过呢，这个事情，操作起来有难度。修路，哪怕是修一条村道，也属于基础设施建设。按照规定，必须先立项。立项就需要有详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地质勘探数据、工程预算明细……这些都搞齐了，报到镇里党政联席会上讨论，通过了，再报到县里审批。县里批下来，才能进入招标流程。这个周期，快了要半年，慢了一两年都有可能。”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林枫：“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讲程序、讲规矩。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这个事，我记下了。你先把材料准备齐，我帮你盯着。”
一个上午，林枫像个皮球一样，被从二楼踢到一楼，又从一楼踢到三楼，最后被一脚踢回了原点。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都说得头头是道，态度和蔼，但核心思想只有一个：这事儿，别找我，我管不了。
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办公室，林枫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窗外，是镇政府大院里一成不变的景象，人们来来往往，表情或麻木，或匆忙。他能感觉到，一张由“规章制度”、“流程手续”、“职责分工”编织而成的大网，将整个政府机构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张网，看似井然有序，实则成了懒政和不作为最好的温床与借口。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气馁。这一趟“巡回演出”，让他更加看清了石河子镇这潭水的深浅。李卫国和王明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村道泥泞，什么民生疾苦。他们只在乎自己的乌纱帽和口袋里的利益。指望从他们身上打开突破口，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坐回桌前，摊开那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详尽的勘察数据，画着歪歪扭扭但清晰明了的路线图，还有他对每一个排污口和垃圾堆的标记。这些，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他正低头沉思，计划着下一步该如何绕开这帮官僚，直接发动群众时，脑海中，一声急促的、从未有过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民心预警！】
一行猩红刺眼的大字，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意识。
【检测到老王村区域民怨正在急剧凝聚，因村道长期失修、出行困难、反映无门等问题，村民自发组织的群体性上访事件即将爆发！预估24小时后，区域民心总值将有暴跌风险！请宿主立刻采取有效措施进行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