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画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奢华。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聚焦在一幅幅价值连城的画作上,墙壁是深沉的哑光色,吸走了多余的杂音,营造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古典木质香氛,与艺术本身的历史感相得益彰。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低声交谈,举止优雅,这里聚集了真正的名流、藏家和艺术界泰斗。
殷夜沉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他牵着她,从容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不时有人向他颔首致意,目光或多或少都会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与好奇。他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并未停留寒暄,目标明确地引着她向展厅深处走去。
“别在意他们,”他微微侧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气息拂过她的鬓角,“今晚,只看画。”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暂时驱散了她一部分的不安和窘迫。她深吸一口气,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画作上。很快,她就被深深吸引。那位隐退大师的私藏果然非同凡响,不仅仅是成名作,还有许多从未面世的草稿、习作和私人收藏的其他艺术家作品,完整地展现了他艺术风格的演变和灵感来源。
殷夜沉似乎真的沉浸在了向导的角色里。他会在一幅色彩运用极其大胆的风景画前停下,低声为她讲解画家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心境,点出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充满情感张力的细节;他会在一张看似潦草的速写前驻足,告诉她这寥寥数笔背后完整的故事。
他的见解独到而深刻,完全超越了普通商人的审美,甚至比许多专业评论家更能戳中核心。江浸月不知不觉听得入神,偶尔甚至会忘记身边的男人是那个强势掌控她一切的殷夜沉,而更像是一个遇到了知音的艺术家。
在一幅描绘暴风雨前夕海面的大型油画前,她完全被那种压抑又磅礴的力量感攫住了,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画布上暗涌的蓝色和灰色仿佛要吞噬一切,却又有一丝微光挣扎着透出云层。
“很美,不是吗?”殷夜沉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绝望与希望共存,毁灭与新生交织。就像……”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江浸月却觉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侧脸上。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是在说画,还是在说……别的?
就在这时,一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老者在几位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过来,笑着与殷夜沉打招呼:“殷总,难得见你对画展这么感兴趣,还带了女伴来。”老者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江浸月身上。
殷夜沉难得地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陈老。这位是江浸月小姐,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动画导演,也是‘星火燎原’工作室的创始人。浸月,这位是陈老先生,画廊的主人,也是今晚大部分藏品的拥有者。”
江浸月连忙礼貌地问好。陈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原来是江小姐,久仰。殷总可是很少这么推崇一个人。看来江小姐必定有过人之处。”他看向殷夜沉,语气带着长辈般的调侃,“怪不得你前阵子突然问我有没有兴趣投资文化产业,原来是早有打算。”
殷夜沉但笑不语,只是握着江浸月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陈老又和殷夜沉聊了几句关于画作收藏和市场的话题,期间完全把江浸月当作平等交流的对象,甚至就一幅画的色彩运用询问了她的看法。殷夜沉并没有打断或阻止,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看向她时,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种被尊重的、专注于艺术本身的感觉,让江浸月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周遭那些探究的目光,沉浸在与真正懂行之人的交流中。
然而,这份短暂的松弛很快就被打破。
一个娇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夜沉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苏晚意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礼服,款款走来,亲昵地站到了殷夜沉的另一侧,仿佛没看到他和江浸月交握的手,笑容甜美地对陈老说:“陈伯伯,您的藏品真是每次看都让人震撼呢。”
她的到来瞬间改变了气氛。陈老呵呵一笑,寒暄了几句。苏晚意这才像是刚看到江浸月一样,故作惊讶:“江小姐也来了?真是没想到,江小姐也对这种古典艺术感兴趣吗?我还以为搞动漫的只喜欢那些二次元的东西呢。”话语里的轻视意味虽淡,却清晰可辨。
江浸月脸色微白,刚想开口,殷夜沉却先一步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苏晚意,只是对陈老微微颔首:“陈老,我们先失陪一下,带浸月去看看后面那几幅她可能更感兴趣的画。”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直接忽略了苏晚意,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说完,他握着江浸月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转身走向另一个展厅,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苏晚意和面露无奈的陈老留在了原地。
走向下一个展厅的短短一段路,异常安静。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
“不必在意无关紧要的人。”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却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什么。
江浸月没有回答,心里却因为他刚才那毫不犹豫维护(或者说,是他式的“宣告所有权”)的举动,再次掀起了波澜。他总是这样,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将她置于冰火两重天之中,让她混乱,让她无法思考。
他带着她走到一幅相对小巧却笔触极其细腻的油画前。画上是月光下的庭院,寂静无人,只有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夜色里安静地绽放,孤独又倔强。
“这幅画不在展出的计划清单里,是我刚才请陈老特意取出来的。”他看着她,目光在画廊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难辨,“觉得怎么样?”
江浸月凝视着那朵独自盛放的山茶花,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动。孤独,倔强,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依然极致地美丽着……这像极了某个时刻的她。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很美。孤独,但……很有力量。”
殷夜沉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低沉沉,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是啊,”他说,目光从画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专注得令人心慌,“很像你。”
就在这时,画廊的灯光微微调节,预示着晚宴部分即将开始,宾客需要移步宴会厅。人群开始流动。
殷夜沉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但下一秒,他的手臂却极其自然地环上了她的后腰,以一种保护兼占有的姿态,半拥着她随着人流向前。
“走吧,”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语调,却又似乎掺杂了一丝刚才看画时的微妙情绪,“带你去尝尝陈老家厨子的手艺,他家的甜点,你会喜欢。”
江浸月的心跳再次失控。他总能这样,在她刚刚因为艺术而产生一丝共鸣和松懈时,又用这种强势的亲昵将她拉回现实,提醒她两人之间那根紧绷的、名为“契约”与“欲望”的弦。
她就像一个被高明的猎手用她最渴望的风景引诱至陷阱中心的猎物,明明看到了危险,却依旧为途中的风景而心旌摇曳,步步深陷。
今晚的月光,未曾露面,却早已被他巧妙地编织进了这场华丽的盛宴,温柔地照见了她的孤独,也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掌控。而她,在这片月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