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的效力如同杯水车薪，勉强将颅内撕裂般的剧痛压制到可以忍受的钝响，但外界信息的洪流依旧无孔不入。张默蜷缩在旧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软体动物，暴露在充满刺激性颗粒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感知上的刺痛。
叶薇给他找来了耳塞和眼罩，但这只能过滤掉最表层的声光刺激。那些更本质的“信息”——邻居家微波炉运行的电流声里隐含的【元件老化风险】、窗外路过车辆轮胎与地面摩擦声中携带的【胎压不足预警】、甚至叶薇自己敲击键盘时，因疲惫而略微加快的心跳传递出的【焦虑】阴影——依旧如同细密的针雨，持续不断地落在他毫无防护的神经上。
这就是自由的代价吗？一座由无数琐碎风险和噪音构成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监狱？
他必须适应。必须找到方法，否则别说复仇，他连正常思考都做不到。
能力的“视野”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似乎被逼到了某种绝境，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自我调整。它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分析”每一个涌入的信息碎片，而是开始进行一种粗暴的、基于“威胁等级”的分类和屏蔽。
他将大部分感知力收缩，如同乌龟缩回壳中，只保留一个极其基础的、对直接生命威胁的预警机制。然后，他尝试着，像操作一个粗糙的滤波器，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低风险“噪音”——比如邻居的日常生活声响、远处街道的背景交通——强行归入“忽略”频道。这个过程伴随着精神上的剧烈摩擦和损耗，如同用钝刀切割自己的脑神经。
同时，他将残存的有效感知，小心翼翼地聚焦于两个相对“纯净”的焦点：一是身旁叶薇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专注】、【决意】和一丝【担忧】的情绪阴影，这成了他在混沌中唯一的精神锚点；二是他脑海中那些从烛龙基地带出的、关于赵志强罪证的关键信息碎片。他将这些信息如同珍贵的底片般，在意识深处反复“显影”、加固，确保不会在混乱中丢失。
这是一种极其低效且痛苦的重构，如同在废墟上用手挖掘，寻找可用的砖石。但几个小时后，当他几乎耗尽所有心力时，一种极其微弱的新平衡，竟然真的开始建立。
虽然背景的“噪音”依然存在，如同永远无法关闭的收音机杂音，但至少不再那么尖锐刺耳。他对叶薇状态和自身记忆的聚焦，也变得稍微清晰和稳定了一些。头痛依旧，但不再是无法思考的狂乱风暴，而变成了某种可以与之共存的沉重负担。
他取下眼罩和耳塞，缓缓坐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历经劫波后的疲惫与坚定。
叶薇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见他似乎缓过来一些，便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我梳理了一下老周留下的资料，结合你提供的信息，赵志强的犯罪链条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更隐蔽。”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一个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他通过数十个空壳公司和离岸账户，不仅转移了新城案的巨额资金，还涉嫌操纵证券市场、内幕交易，甚至可能与几起未破的跨境洗钱案有关。烛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似乎是提供某种‘风险规避’咨询，确保他的操作不会被常规监管发现。”
张默看着屏幕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和节点，能力的“视野”下意识地启动，但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尝试引导。他不再去捕捉每一个细节，而是将感知聚焦于整个图表的“结构弱点”——那些看似牢固，实则依赖特定环节维系，一旦断裂就可能引发连锁崩塌的关键连接点。
模糊的阴影在图表上浮现，指向几个特定的账户和一家充当“防火墙”的咨询公司。
“这里……还有这里，”张默指着那几个被阴影标注的点，声音沙哑但清晰，“是薄弱环节。如果能有内部数据或证人，很容易突破。”
叶薇眼睛一亮，快速记录：“和我的分析吻合！这家‘恒业咨询’是关键！但它的背景很深，常规手段很难切入。”
“烛龙……”张默沉吟道，“吴博士提到过，赵志强在催‘先知’计划的进展。这说明赵志强近期可能有一个大的动作，急需我的……‘洞察’来保驾护航。这或许是个机会。”
“引蛇出洞？”叶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们太被动了。赵志强和烛龙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而且你的状态……”
“我的状态会好起来的。”张默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必须好起来。”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微亮，雨不知何时停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晨曦中。“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破碎的，但我不能永远躲在碎片后面。赵志强和烛龙，他们就是这个破碎世界里最肮脏的裂痕。把他们铲除，或许……我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整之地。”
叶薇看着他那双因痛苦和疲惫而深陷、却又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下一步，就是找到切入‘恒业咨询’的方法，同时，想办法让你的‘能力’成为我们的武器，而不是负担。”她合上电脑，“你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我去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制定详细计划。”
叶薇起身走向厨房。张默独自坐在沙发上，感受着脑海中那片刚刚初步清理出来的、狭小的“安全区”。
世界依旧破碎，噪音依旧喧嚣。
但他已经找到了第一块可以用来重构的基石——复仇的意志，以及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却无比坚韧的盟友。
他知道，前路依旧遍布荆棘，烛龙的追捕、赵志强的反扑、自身能力的反噬，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
但这一次，他将主动踏入战场，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这个破碎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