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南京城上空的阴霾,也化不开保密局大楼内凝固的紧张。郑耀先一身利落劲装,腋下枪套隐现轮廓,大步流星地走向楼下早已备好的测向车。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停车场周围——不出所料,几个看似闲散的身影在林寒办公室窗口可视的范围内晃悠。
“处座,都准备好了。”刘宝和迎上来,低声道,“技术人员是老手,车也检查过了,油满,设备运行正常。”
郑耀先微微颔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出发,城南,按预定路线。”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测向车驶出大院,天线缓缓转动。郑耀先透过后视镜,清晰地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缀了上来。林寒的尾巴,果然没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电讯处“技术侦防中心”内,刘铭章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督查室的那位李督查官,带着两名面色冷峻的调查员。
“刘副处长,根据内部审查程序,以及近期技术操作日志存在的若干‘疑点’,”李督查官亮出证件和一纸公文,语气公事公办却透着寒意,“我们需要对你的办公室、个人储物柜及相关技术终端进行例行核查。请配合。”
刘铭章心脏一沉,面上却波澜不惊,推了推眼镜:“可以。需要我回避吗?”
“最好不过。”李督查官皮笑肉不笑。
刘铭章被“请”到隔壁的空会议室,由一名调查员“陪同”。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听着隔壁办公室传来翻动文件和操作电脑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们果然冲着操作日志来的!林寒是想找到他使用“信号伪装模块”的确凿证据,还是想发现他与郑耀先联系的蛛丝马迹?
他必须冷静。他回想自己每一次操作,清理痕迹是否彻底?那些加密应答是否足够隐蔽?他的技术笔记……还藏在那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就在刘铭章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郑耀先的测向车已驶入城南错综复杂的街巷。他指挥着车辆看似随意地穿梭,时而停在某个路口采集数据,时而又快速驶离。后面那辆黑色轿车始终如影随形。
“前面左拐,进槐安里。”郑耀先突然下令。槐安里是一片迷宫般的窄巷,仅容一车通过,且岔路极多。
司机依言拐入。测向车在狭窄的巷道中缓慢前行,天线几乎要刮到两侧的屋檐。后面的黑色轿车也跟了进来。
就在通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时,郑耀先对刘宝和使了个眼色。刘宝和会意,趁着车辆转弯、视线盲区的瞬间,极其敏捷地推开车门,滚入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身影瞬间被阴影吞没。而测向车速度不减,继续向前。
黑色轿车紧跟着转过弯,显然并未察觉少了一人。
郑耀先透过后窗看着那辆依旧紧跟的轿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甩掉一个明处的尾巴容易,但他知道,暗处的眼睛恐怕更多。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完全摆脱监视,而是创造一个刘宝和能够自由行动的短暂窗口。
“信号强度如何?”郑耀先问道。
“目标区域背景噪音依然偏高,但未再捕捉到类似昨天的强信号。”技术员回答。
郑耀先点点头,心中思索着刘铭章留下的警告——“自身危,暂停接触”。他必须想办法确认刘铭章的情况,但又不能直接联系。
测向车驶出槐安里,重新回到相对开阔的街道。郑耀先目光扫过街边一家挂着“冯福记眼镜店”招牌的店铺——那是潘万年(老算盘)牺牲前经营的联络点,早已暴露废弃。但他的目光只是在招牌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移开。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注意到店铺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面,窗帘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巧合?还是组织的人在使用这个被认为废弃的点进行观察?或者是敌人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他不能冒险。测向车匀速驶过,没有停留。
而在保密局大楼内,对刘铭章办公室的搜查已接近尾声。李督查官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日志记录,走到刘铭章面前,指着一处被高亮标记的数据:“刘副处长,请你解释一下,这个时间点的系统资源占用率异常峰值,对应的是什么样的‘常规设备维护’?”
刘铭章看去,那正是他昨夜植入加密应答时操作的时间点!他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技术人员的专注,凑近仔细看了看:“这个时间点……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进行冗余数据清除,这是周期性维护任务,偶尔会引发短暂的资源占用飙升。具体的任务编号和指令,在调度日志里应该能查到。”他早已准备了对应的、看似合理的常规任务记录作为掩护。
李督查官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破绽,但刘铭章的眼神清澈而坦然,只有对技术问题的专注。李督查官挥挥手,让手下继续核对调度日志。
就在这时,一名调查员从刘铭章锁着的抽屉底层,摸出了一个硬皮笔记本!“李督查,发现这个!”
刘铭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是他记录技术分析和内部网络架构研究笔记的本子!虽然核心内容用了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和缩写,但如果落到林寒手里,以他的技术造诣,难保不会看出些什么!
李督查官接过笔记本,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满是复杂的公式、电路图和英文缩写。他皱了皱眉,显然看不太懂。“刘副处长,这是?”
“是我平时工作学习的一些心得和参考资料,”刘铭章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涉及一些国外的无线电理论和技术展望,有些凌乱,见笑了。”
李督查官将笔记本递给旁边一名看起来懂技术的调查员:“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与规定不符的内容。”
与此同时,成功摆脱了直接监视的刘宝和,如同幽灵般在城南的巷弄中穿行。他按照郑耀先事先的指令,来到了城西那家“蓝鸟”咖啡馆对面的一栋旧楼楼顶,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咖啡馆的入口及周边情况。他的任务,是监控那个总务处的赵德明副科长,并寻找可能与“彼岸花”或第三方势力接头的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郑耀先的测向车在城南漫无目的地“巡查”,内心却焦灼万分。他既担心刘宝和那边的进展,更担忧刘铭章在局内的处境。
突然,车载无线电传来总台急促的呼叫:“郑处长!郑处长!听到请回话!”
是局本部通讯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焦急。
“我是郑耀先,请讲。”
“局座紧急命令!令你处测向车及所有外勤人员,立即赶往城西码头区!重复,立即赶往城西码头区!那里发现疑似共党重要据点,电讯信号活跃,要求你部即刻进行信号定位与支援围捕!”
城西码头?距离刘宝和监视的“蓝鸟”咖啡馆并不远!这巧合得令人心惊!
郑耀先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是林寒的调虎离山?还是真正的敌情?如果是调虎离山,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方便对刘铭章进一步动作?如果是真敌情,那这信号的出现时机也太过蹊跷!
“收到!立刻前往城西码头!”郑耀先沉声回应。无论真假,他都必须去。但他立刻对司机低声道:“绕路,从槐安里后面穿过去,速度快!”他要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争取哪怕多一分钟的时间,同时试着能不能观察到“冯福记”二楼那个窗户后续的反应。
测向车猛地加速,在街巷中灵活穿梭。当再次经过槐安里附近时,郑耀先锐利的目光瞥向“冯福记”二楼——那扇窗户的窗帘,再次动了一下,这次幅度稍大,仿佛有人在后面快速离开!
而在保密局大楼,技术调查员初步翻完了刘铭章的笔记,对李督查官摇了摇头:“李督查,里面都是些很深奥的技术理论和数学推导,还有一些设备参数笔记,暂时没发现明显违规内容。”
刘铭章暗中松了口气,但不敢有丝毫放松。
李督查官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他合上笔记本,却没有立刻归还,而是对刘铭章说:“笔记本我们需要带回去进一步研究。刘副处长,在此期间,请你暂时留在中心,配合我们的后续问询,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也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非必要通讯。”
软禁!林寒终于图穷匕见,要将刘铭章彻底控制起来!
刘铭章的心沉入谷底,但他知道,此刻反抗只会更糟。“我配合调查。”他平静地说。
就在李督查官带人拿着笔记本离开,留下一名调查员“陪同”刘铭章时,中心内部广播系统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高频的电流啸叫声,持续了大约两秒,随即恢复正常!
所有技术人员都皱起了眉头,这显然是设备故障或强干扰。
只有刘铭章,在啸叫声响起的瞬间,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听出来了,这啸叫声的频率和持续时间,与他之前和郑耀先约定的、代表“极端危险,保持绝对静默”的音频警示信号,有九成相似!
是巧合?还是郑耀先在无法直接联系的情况下,用这种近乎自曝的方式,跨越空间向他示警?!
刘铭章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郑耀先那边,一定出了惊天动地的变故!而他,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棋局至中盘,双方落子愈发惊险。郑耀先身陷突如其来的调令与迷雾般的信号之中,刘铭章则被软禁失去自由。对手的招数狠辣而精准,似乎每一步都算在了前面。这对潜伏于龙潭虎穴的战友,能否在这看似绝境的棋局中,找到那一线破局的反击之机?真正的将遇良才,比拼的不仅是勇气,更是极限压力下的智慧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