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身体冰冷依旧,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我持续不断地输送着力量,自身状态也维持在一个虚弱却稳定的水平,如同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长时间的维持,让我对星契的掌控越发精微入化,甚至能透过这深入灵魂的连接,更加清晰而残酷地感知到阿茸身体内部每一寸堪称绝望的创伤细节,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无声的凌迟。
但同时,我也能更敏锐地捕捉到那生命之火最细微的变化。
直到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寒露渐重,月光被稀薄的云层遮挡,只在云隙间洒下些许清冷的光辉。
营地早已陷入沉睡,只有远处巡逻战士偶尔极轻的脚步声和沼泽深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夜枭啼鸣。
我照例将心神沉入契约桥梁,如同过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引导着力量流转,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
星辰之力如同最细腻的银沙,缓慢流淌,抚过那些破碎的脉络,滋润着干涸的脏腑,包裹着那暗淡的神魂光团。
忽然,我敏锐地察觉到,阿茸额间那枚沉寂已久、仿佛已然化为普通印记的冥痕,极其轻微地、异常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濒临消散的暗淡虚无,也不是被星契力量被动滋养时的麻木稳定,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源自其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自主的……悸动?
就像一颗被深埋冻土之下的种子,在经历漫长寒冬后,内部孕育的生命终于轻轻顶了一下种壳。
我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过去,所有杂念瞬间摒除,心神如同最精密的透镜,聚焦于那一点。
只见那枚冥痕深处,那枚布满了裂痕、几乎彻底碎裂、象征着深渊与吞噬本源的蓝黑符文,不知从何时起,竟然被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纯粹温和的银色星辉所覆盖、所浸润的正是来自我本源星契的力量,日复一日,如同无声的渗透。
而此刻,在这星辉的覆盖与滋养下,符文本身那代表深渊的、冰冷死寂的黑暗底色,似乎正在与这外来的、充满秩序与生机的星辰之辉,发生着某种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交融与转化?
就在我的注视下,一丝比初生婴儿的呼吸还要纤细千万倍的、全新的能量丝线,竟然从那交融最为密切的一个微小点上,缓缓地、怯生生地……诞生了!
它既非纯粹的、带着凛然天威的星辰之力,也非过去那种充满掠夺与饥渴的深渊吞噬之力,更不同于阿茸之前燃烧自我时爆发的、决绝而璀璨的心光。
它是一种……我从未感知过的、异常沉静、异常内敛,却带着一种微弱而坚韧的“包容”、“孕育”与“调和”气息的全新能量!
这丝能量呈现出一种极其淡薄的、难以定义的灰银色,仿佛混沌初开时第一缕微弱的天光,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
这丝新生的能量细线诞生后,并未像无根浮萍般消散,而是仿佛拥有着某种极其初级的意识般,如同最灵巧而耐心的织工,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蜿蜒流动,缠绕上附近一条彻底断裂、早已失去所有生机、如同焦黑枯枝般的经脉碎片,温柔地将其包裹起来,如同春茧包裹着蛹。
然后,奇迹发生了。
在那丝灰银色能量的持续包裹与滋养下,那条本已彻底死寂、毫无反应的经脉碎片,其断裂处的焦黑竟然微微软化,紧接着,一点肉眼与神念都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尖大小的、嫩绿色的生机芽点,竟然极其缓慢地、顽强地……萌发了出来!
虽然这芽点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这重塑再生的速度缓慢到令人窒息,仿佛时间的流逝都为之凝滞!
但这确是实实在在的、超越单纯维系生命的、正向的……重塑与再生!
是生命本身最伟大的奇迹正在上演!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希望与难以置信的激流瞬间冲垮了长久以来维持的冷静堤坝,几乎要让我维持的星契之力为之震荡!
我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稳住心神,更加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星契的稳定,不敢有丝毫打扰,甚至连“观察”的神念都放得更加轻柔,生怕惊动了这无比脆弱的奇迹。
如同呵护着寒冬过后,在冰雪覆盖的冻土上,破土而出的第一株颤巍巍的嫩芽,它承载着整个春天的重量与希望。
接下来的几日,我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守着这丝生机。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营帐缝隙洒在阿茸脸上时,我的神念便会第一时间探入他体内,生怕那点嫩绿色芽点会突然消失。
好在,奇迹并未褪色,第七日清晨,神念触及那截经脉碎片时,发现那针尖大小的芽点,竟微微膨大了一丝,像是吸足了养分的幼苗,虽依旧纤细,却多了几分鲜活。
而缠绕其上的灰银色能量,也比最初粗壮了些许,不再是随时会断裂的细丝,反而像一条纤细的银带,将经脉碎片裹得更紧,连碎片表面的焦黑,都褪去了些许,露出底下浅褐色的脉络本质。
部落的人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变化。
那日大长老再次带着蕴神草前来时,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玉盒打开时,我竟闻到了比之前更浓郁的安神气息。
她说这是族里的年轻战士趁着沼泽瘴气最淡的黎明,冒险深入灵眼之地深处采来的,“那处的灵脉更盛,草叶上还沾着灵露呢”。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尊上……小友是不是……有好转了?”我没有隐瞒,只是轻声道:“他的经脉,有了丝微生机。”
大长老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好……好啊……”她对着结界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