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沉甸甸的、带着女儿体温的银钱落入掌心，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丈夫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外室子的阴影如同巨石，将柳姨娘最后一点微弱的指望，彻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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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三房院落。
比起世子府的锦绣繁华，这里更显破败与冷清。秋意深浓，院中那几株老树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更添几分萧索。
柳姨娘独自坐在屋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布钱袋。这是刘婆子方才悄悄送来的，里面是女儿苏婉清托人捎回的银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些，沉甸甸的。
可柳姨娘看着这钱，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粗糙的布料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她想起方才丈夫苏承志，对她说的那番话。他那张平日里对她只有淡漠的脸，今日却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扬眉吐气的神情。
“柳氏，”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告诉你一声，外头……那个，如今已怀了身孕，大夫诊过脉，说是男胎。”
柳姨娘当时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苏承志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你也知道，因为你……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我在府里，在父亲母亲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如今好了，我终于要有儿子了！你赶紧把东边那间最宽敞的屋子收拾出来，过几日，我便接她回府，抬做姨娘！”
说完，他甚至没再多看柳姨娘一眼，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冰冷绝情的背影。
三个丫头片子……抬不起头……终于有儿子了……
这些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柳姨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生的女儿，在她丈夫眼中，竟是如此不堪的存在，是她让他蒙羞的根源！
她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中的钱袋仿佛有千斤重。女儿有本事，能赚来银钱贴补她，这让她欣慰，却也让她更加心酸。若是婉清是个儿子……若是……
可没有若是。
她想起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二，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因着三房的势微和父亲的漠视，在这府里过得小心翼翼，前程渺茫。若那外室真生了儿子，被风风光光接进府，她们母女四人，在这府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只怕连眼下这勉强维系的平静，都要被彻底打破！到时，她们怕是连口安稳饭都难吃上！
婉清捎回来的银钱，能解一时之急，可能解一世之困吗？女儿在世子府，看似风光，可那高门大户是何等凶险？自身尚且难保，又能庇护她们母女多久？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将柳姨娘彻底淹没。她仿佛看到未来的日子，一片黑暗，没有尽头。
里间传来小女儿细微的咳嗽声，柳姨娘猛地回过神，慌忙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里间柔声道：“没事，娘没事……你们好好写字。”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要照顾。
可是，天仿佛真的塌了。她一个内宅妇人，无依无靠，夫君厌弃，主母不喜，她还能怎么办？
慌乱、无助、恐惧……种种情绪交织，让她方寸大乱。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抓住一旁同样面露忧色的刘婆子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刘妈妈……求求你……再帮我给清儿捎个话……让她……让她想想办法，求求世子爷……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回府来？哪怕……哪怕只是回来看看，帮娘拿个主意也好啊！娘……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语无伦次，只知道女儿如今似乎得了世子几分青眼，或许……或许能求得一丝怜悯？她完全忘了去考虑，苏婉清在世子府的处境是否允许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更忘了去想，这会不会给女儿带来麻烦。
刘婆子看着柳姨娘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她接过话，叹了口气：“姨娘放心，老奴一定把话带到。只是……三姑娘在那边，怕也有她的难处……”
“我知道……我知道……”柳姨娘泪如雨下，“可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刘婆子揣着柳姨娘的嘱托和满心的沉重，悄悄离开了将军府。而三房那冷清的院落里，柳姨娘独自对着那袋救命的银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透骨的寒。她搂着两个懵懂却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悲伤的女儿，眼泪再次决堤。未来的路，黑得让她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身在龙潭虎穴、处境未必比她好多少的大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