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师的布雨器还静静躺在柜台一角,散发着淡淡的悔恨与水汽。
夜渐深,忘川巷陷入一片沉寂,连风铃都许久未响。
就在我以为今夜将平静度过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残羽与血锈气息的波动,如同垂死鸟儿的最后一声哀鸣,轻轻触动了当铺的结界。
没有脚步声,没有形体,只有一缕几乎要散去的残魂,裹挟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飘飘荡荡地渗了进来。
它太虚弱了,甚至无法凝聚成清晰的形态,只能勉强在柜台前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鸟类轮廓。
最刺眼的是轮廓背部那两个巨大的、空洞的缺口——那是被硬生生挖去琵琶骨后留下的永恒创伤。
“救……救我……”残魂的意识断断续续,如同风中的残烛,“典当……典当……飞……飞的念头……换……做人……”
它的诉求破碎不堪,但我听懂了。
这是一只鸟妖,被残忍地抽取了作为力量核心的琵琶骨,修为尽废,连魂魄都濒临溃散。
它典当对天空的渴望、对飞翔的念想,这几乎是它作为鸟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意义,只为换取一个脱离此世妖身、转世为人的机会。
它的执念,是解脱,是对这个带给它无尽痛苦的形态的最终舍弃。
我凝视着那虚幻的、布满裂痕的魂影,能感受到它魂魄中撕裂般的痛苦和那股强大的,将其束缚在残破妖身上的怨念与因果。
强行引渡,只怕未入轮回,便会魂飞魄散。
“你的妖身已毁,但妖魂与肉身的孽缘未断,如同被无形锁链捆缚。”我沉声道。
“我可尝试以和光剪,助你剪断此世妖身的束缚,但过程如同刮骨疗毒,痛苦非常,你可能承受?”
那残魂剧烈地波动起来,传递出一种决绝的意念:“剪!……痛……也好过……如此……囚笼……”
它宁愿承受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挣脱这具带给它无尽痛苦的躯壳。
我不再犹豫,示意在内室调息的苏挽做好准备。
我取出和光剪。
这一次,剪刀上流转的光芒不再温和,而是透出一股斩断一切牵连的锐利。
我凝神静气,灵识锁定那残魂与它破碎妖身之间无数道无形的、怨毒的能量丝线。
这些丝线,源于被抽骨的痛苦,源于修为被废的怨恨,深深扎根于它的魂魄本源。
“忍着。”我低语一声,和光剪无形的刃口对准那些最粗壮、最黑暗的因果线,轻轻合拢。
“嗤——!”
一声仿佛烧红烙铁烫入灵魂的异响在静室中回荡。
那鸟妖的残魂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烈扭曲,几乎要当场溃散。
但我能感觉到,一根最致命的束缚应声而断。
我没有停歇,刃口再次探出,寻找下一根。一根,两根……每剪断一根,残魂就虚弱一分,但那份沉重如山的束缚感也减轻一分。
苏挽在一旁,指尖萦绕着柔和的渡魂金光,小心地护住残魂最核心的一点灵光不灭,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守护一盏微弱的灯。
这个过程缓慢而残酷。
我额角见汗,操控和光剪需要极致的心神与精准,稍有差池,便会伤及那本就脆弱的灵魂本源。
而那鸟妖残魂所承受的痛苦,更是难以想象。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带着浓烈怨气的因果线被剪断时,那鸟妖的残魂仿佛骤然一轻,虽然变得更加透明虚幻,
却不再扭曲痛苦,散发出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它终于彻底摆脱了那具被摧毁的妖身束缚。
它模糊的轮廓微微转向我和苏挽,传递来最后一道清晰而感激的意念:“……多谢…………自在……”
随即,那点灵光在苏挽渡魂金光的引导下,化作一道纯净的流光,温和地投入地府轮回之道,朝着来世为人的方向而去。
当铺内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淡淡的灵魂涟漪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收起和光剪,感到一丝疲惫。苏挽轻轻舒了口气,对我点了点头,示意引渡顺利。
我走到柜台后,账册无声摊开。我提笔,墨迹在纸上晕开,带着一丝沉重:
“收,鸟妖残魂典当之物:‘对天空的渴望’。以和光剪断其妖身孽缘,由苏挽引渡入人道。琵琶骨碎,自由心灭;斩断宿缚,祈愿新生。”
笔尖落下,仿佛听见遥远轮回深处,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那只再也无法飞翔的鸟,终于挣脱了枷锁,去往一个或许平凡、却拥有选择权利的新生。
这代价,惨烈而决绝,但于它而言,或许是唯一的解脱。
当铺的灯火,静静照耀着这条充满痛苦却也蕴含希望的往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