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诺的自行车轮碾过镇西头的青石板时,被一道浅缝卡了下,车身晃了晃,她慌忙攥紧车把,怀里的胡琴差点滑出去——琴身用蓝布裹着,布角在风里飘,像只耷拉着翅膀的鸟。江树骑在旁边,见状伸手扶了扶布包:“小心点,这琴可经不起摔。”
李爷爷在后面喊:“前面就是张记乐器铺了!那幌子还是老样子,红布绣着个琴头,就是颜色褪得快看不见了。”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巷口立着个褪色的红布幌子,下面是间窄小的铺面,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张记乐器铺”,字是刻上去的,漆掉了大半,只剩下“张”和“铺”两个字还能辨出点黑痕。铺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刨木头。
安诺停下车,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松脂和桐油的味道扑面而来。铺子里堆着不少木料,靠墙放着几架半成品的胡琴和笛子,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屋中央的木凳上,手里拿着把小刨子,在刨一根梨木,刨花卷着圈落在脚边,堆得像座小山。
“请问,是张师傅吗?”安诺轻声问。
男人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点木屑,眼睛很亮,像淬了光的铜铃:“我是张启明,你们找我有事?”他放下刨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目光落在安诺怀里的布包上,“这是……”
“我们是从望溪村来的,”李爷爷走进来,指了指布包,“想请你看看这把胡琴,能不能修好。这是当年你父亲的老熟人,周师傅的琴。”
张启明眼睛一亮,站起身走到安诺面前:“周叔的琴?快让我看看!”他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把胡琴拿出来,手指在琴杆的裂纹上轻轻摩挲,动作轻柔得像在摸一件易碎的瓷器。“这琴杆是老梨木的,当年我父亲说,周叔的琴是他见过最好的一把,琴筒上的蛇皮是南方的乌梢蛇皮,音质特别亮。”
他把胡琴放在工作台上,用放大镜仔细看琴杆的裂纹:“裂纹不算深,没有伤到琴杆的芯,可以用鱼鳔胶粘,再用木片加固,不会影响音质。琴筒上的蛇皮破得有点厉害,得换张新的,我这里正好有张去年收的乌梢蛇皮,质地和当年的差不多。琴弦也得换,用蚕丝弦最好,和老琴最配。”
“那太好了!”江树兴奋地说,“那多久能修好?”
“大概需要三天,”张启明说,“粘琴杆需要时间等胶干,蒙蛇皮也得仔细,不能急。你们三天后来取吧。”他顿了顿,又说,“对了,琴轴里好像有东西,你们没发现吗?”
“琴轴里有东西?”安诺凑过去看,只见张启明把琴轴拧下来,对着光晃了晃,从里面倒出一点细碎的木屑,还有一小片卷起来的纸,纸已经发黄发脆,上面好像写着字。
张启明用镊子把纸片夹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七月初七,等你。”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和安诺爷爷笔记里铜铃上的莲花纹很像。
“七月初七?”李爷爷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记得周师傅埋琴那天,就是七月初七!他当时说要去镇上找张老板,说有东西要给他,结果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回来的时候就把琴埋了。”
“难道这张纸条是周师傅写给张老板的?”安诺说,“他想约张老板七月初七见面,结果张老板没等到,或者周师傅没等到张老板?”
张启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父亲以前说过,张老板走的前一天,就是七月初六,他去镇上找过周叔,说他要去南方,让周叔跟他一起走,周叔没同意,说他要留在村里等一个人。现在看来,周叔等的人,可能就是张老板,他写了这张纸条放在琴轴里,想等张老板回来的时候给他看。”
几个人都沉默了,铺子里只剩下窗外风吹过幌子的“哗啦”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叫卖声,显得有些安静。安诺看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周师傅和张老板,明明是最好的搭档,却因为各自的坚持,最终没能在一起,只能把思念藏在琴轴里,藏在戏台底下。
离开乐器铺,几个人往木工刘师傅的铺子走。路上,林晓忽然说:“我想起一件事,陈师傅说过,她年轻的时候,有一年七月初七,在戏台后台见过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像是在等什么人,后来下雨了,他就走了,布包掉在了后台,陈师傅捡起来,发现里面是一对银镯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张记’。”
“银镯子?张记?”安诺眼睛一亮,“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周师傅?他手里的布包是给张老板的?里面的银镯子,说不定就是麻纸上写的,他用张老板的银镯子换琴轴的那对?”
李爷爷点点头:“很有可能!当年张老板把银镯子当了换琴轴,周师傅心里过意不去,就买了一对新的,想在七月初七送给张老板,结果张老板走了,他没送出去,就把布包掉在了后台,被陈师傅捡了。”
“那陈师傅现在还留着那对银镯子吗?”江树问。
林晓摇摇头:“陈师傅说,后来她把布包放在了后台的一个旧箱子里,想等周师傅回来拿,结果时间长了,箱子不见了,布包也不知道去哪了。”
几个人来到刘师傅的铺子,刘师傅正在修一张旧桌子,看到他们进来,笑着说:“李老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李爷爷笑着说:“我们是来麻烦你修点东西的,不过不是今天,是三天后,我们来取胡琴的时候,想请你看看戏台木柱上的木雕,能不能补一补。”
刘师傅点点头:“没问题!戏台的木雕我知道,是老手艺,得用老木料补,我这里正好有几块几十年的老樟木,质地和戏台的木柱差不多,补上去应该能合上。”
离开刘师傅的铺子,几个人往镇上的集市走。王铁匠要去买铁料,李爷爷想去看看有没有旧的戏服布料,安诺和江树则想找找有没有当年戏班留下的旧物件,林晓则想给陈师傅再买些桂花糕。
集市上很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安诺和江树走到一个卖旧物件的摊子前,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摊子上摆着不少旧书、旧瓷器、旧首饰,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破烂。
“大爷,您这里有当年望溪村戏班留下的东西吗?”安诺问。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安诺:“望溪村戏班?我记得!当年戏班很有名,我年轻的时候还去看过戏。我这里有一个旧的戏班令牌,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他从摊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望溪戏班”四个字,还有一个莲花图案,和琴轴里纸条上的莲花纹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安诺兴奋地说,“大爷,这个令牌多少钱?我们买了!”
老人笑了笑:“这东西不值钱,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吧,算是给望溪戏班留个念想。”
安诺接过令牌,心里很感动,她把令牌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想着等戏台修好后,把令牌挂在后台,让它继续守护着戏台。
江树则在摊子上发现了一本旧的戏本,封面已经破了,上面写着《霸王别姬》,里面的字迹是手抄的,很工整,像是当年张老板或者周师傅抄的。“安诺,你看这个!”江树把戏本递给安诺,“这是《霸王别姬》的戏本,说不定是张老板当年用的!”
安诺接过戏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赠周兄,愿我们永远是搭档。——张”。字迹潇洒,和麻纸上的字迹很像,应该是张老板写的。
“真的是张老板写的!”安诺高兴地说,“我们把这个也买下来吧!”
老人笑着说:“这个也送给你们吧,都是老物件了,放在我这里也没用,你们拿回去,让它们重新派上用场,挺好的。”
安诺和江树谢过老人,拿着令牌和戏本,心里充满了喜悦。他们知道,这些旧物件,都是望溪戏班的记忆,都是周师傅和张老板的故事,只要他们把这些记忆和故事保存下来,望溪戏班就永远不会消失。
不远处,林晓正在给陈师傅买桂花糕,卖桂花糕的老板笑着说:“小姑娘,你经常来买桂花糕,是给家里老人买的吧?我记得以前有个姓陈的老太太,也经常来买,说她喜欢吃我们家的桂花糕。”
林晓点点头:“是啊,那个老太太是我师傅,她年纪大了,不方便来镇上,我就帮她买。”
老板笑着说:“那我多给你装几块,算是给你师傅的一点心意。当年你师傅和一个姓安的老先生,经常一起来买桂花糕,说要给戏班的人当点心,那时候的戏班,可真热闹啊。”
林晓接过桂花糕,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她知道,师傅和安爷爷的故事,也是望溪村的一部分,也是戏台的一部分。
王铁匠买完铁料,和李爷爷一起走了过来,李爷爷手里拿着一块蓝色的布料,笑着说:“这布料是当年戏班用的,我看着不错,买回去给戏台做个新的桌布,挺好的。”
几个人汇合后,一起往村里走。路上的风很轻,吹在脸上很舒服,路边的稻田里,稻穗已经开始泛黄,再过一个月就要收割了。安诺手里拿着令牌和戏本,江树手里拿着胡琴的布包,林晓手里拿着桂花糕,李爷爷手里拿着布料,王铁匠手里拿着铁料,几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心里充满了期待。
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几个人把东西放进戏台后台,安诺把令牌和戏本放在旧木箱的暗格里,和胡琴、铁皮盒放在一起。她看着这些旧物件,心里忽然觉得,戏台就像一个时光胶囊,里面装着望溪村的记忆,装着戏班的故事,装着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江树走到戏台中央,用脚轻轻跺了跺地面:“等胡琴修好了,戏本找到了,令牌也有了,我们就可以请村里的人来听戏了,到时候,戏台肯定会像当年一样热闹。”
李爷爷点点头:“是啊,当年的戏班,就是这样热闹。张老板唱,周师傅拉,台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孩子们在戏台底下跑着玩,多好啊。”
林晓坐在后台的木凳上,手里拿着陈师傅给的旧绣针,正在绣一块小小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莲花,和令牌、戏本、琴轴里的莲花纹一模一样。“我想把这块手帕绣好,等戏台开戏的时候,挂在后台,算是给师傅和安爷爷的一点心意。”
安诺走到林晓身边,看着她手里的手帕:“真好看,林晓姐,你的手艺真好。等戏台开戏的时候,我们可以穿着戏服,拿着戏本,用修好的胡琴伴奏,肯定特别有意思。”
几个人坐在戏台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群山,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橘红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