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轮回井的方向,那根连接天地的光柱猛然膨胀,仿佛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将苍穹撕开一道惨白的伤口。
原本缓慢轮转的九星,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推动,骤然加速,连成一线,投下亘古未有的死寂光辉。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踏着破碎的光屑,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第一步落下,他脚下的万古磐石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第二步落下,方圆百丈的草木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化作灰败的枯槁;第三步,空气中的灵气都仿佛被抽干,变得稀薄而冰冷。
他身上那件本该与萧云归一模一样的青色剑袍,此刻已是褴褛破碎,布满了干涸的、暗沉如铁锈的血迹。
他的面容与萧云归别无二致,却像是被万载冰雪侵蚀过的雕像,每一寸轮廓都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死寂。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双眼。
那里面没有光,没有神,甚至没有恨,只有一片虚无,仿佛燃尽了所有情感的余烬,是斩破天门、登临绝顶之后,亲眼见证一切归于尘土的终极道枯。
他,是十年后的萧云归。
他归来了,却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终结。
“云归……”苏青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可话音未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她猛然后退。
她胸口处,那团青竹心火“轰”的一声自行燃起,青色火焰化作屏障,将她牢牢护在其中,却仍在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那无形的死气扑灭。
“不……他不是你!”苏青竹的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她遥遥指向那个从光柱中走出的身影,又猛地看向身旁的萧云归,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的确认,“你的心跳,我能感觉到,是热的,是活的!可他的……他的心跳就像一口被冰封了万年的古井,不,那不是心跳,那是一柄冰封的死剑!”
“布阵!”青烬童厉声嘶吼,这位玩世不恭的剑阁长老此刻面色凝重如铁。
他身后,数十名幸存的剑阁弟子强忍着那股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威压,依言而动,残破的飞剑嗡嗡作响,艰难地结成一座“万剑归宗”的残阵。
然而,当他们将剑尖齐齐指向那道孤寂的身影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无论是身经百战的长老佩剑,还是初出茅庐的弟子长剑,所有剑刃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凄厉的哀鸣,剑身剧烈震颤,仿佛遇见了它们命定中的帝王,又像是见到了足以将它们彻底抹杀的终焉。
数名弟子修为稍弱,竟连佩剑都握不住,“呛啷”声中,飞剑脱手坠地,剑尖朝向来者,匍匐在地,宛如臣子拜君。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来自剑道本源的绝对压制!
那个轮回来者,那个十年后的萧云归,终于将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从破碎的山门移开,落在了现世的、尚且鲜活的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十年前那条路的起点。
“我斩尽了所有仇敌。”他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沉重,“天魔宗、幽冥殿,所有与剑阁为敌者,我将他们连同其道统,从这世间彻底抹去。”
“我破尽了所谓的宿命。”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史实,“天道布下的棋局,我掀翻了棋盘。九星连珠的厄运,我斩碎了星辰。”
“我终成剑仙,一剑可开天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赫然也有一道“逆时三剑”留下的剑痕。
但与萧云归掌心那道时而散发微光的剑痕不同,他掌心的剑痕,已经彻底化为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纹路,盘踞在那里,像一条死去的毒龙,散发着不祥与终结的气息。
“可是……”他顿了顿,那双虚无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身的情绪波动,那是比悲伤更深沉的绝望,“师尊,还是死了。青竹,还是……山门,终究还是毁了。”
“我赢了一切,却输掉了所有。你,现在的我,仍会坚定不移地走上这条路,因为你我本就是一体,我知道你所有的执念。”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那是一种要将因果彻底斩断的决绝。
“所以,我回来了。”他看着现世的萧云归,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回来,不是为了改变‘果’,那已经毫无意义。我是回来……斩断‘因’!”
“你,必须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的杀意凝固到了极点。
“呵呵……呵呵呵……”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诡异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倚靠着“一剑飞仙”石碑的时痕客,双目之中正不断渗出鲜血,将他苍老的面庞染得狰狞可怖。
但他却在笑,笑得畅快淋漓。
“我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了!”他癫狂地大笑着,目光在两个萧云归之间来回扫视,“一个‘果’,回到了过去,想要成为新的‘因’。一个‘因’,正站在这里,即将走向那个‘果’。两个因,两个果……轮回,真是个有趣的闭环。可是啊,谁才是……最初的那个起点呢?”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轮回来者他甚至没有看时痕客一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甚至没有声音。
一股无形的、超越了世间所有法则的剑意横扫而过。
时痕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的身体,连同他身后的那块万古石碑,从头到脚,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
下一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的身躯就像一个被摔碎的瓷人,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齑粉,随风消散。
那张布满裂痕的脸上,最后残留的表情,竟是一种窥见天机后的平静与解脱。
一念之间,化神境强者,灰飞烟灭!
“哈哈哈哈!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剑道!”被镇压在无锋剑下的伪剑灵,突然发出了狂喜到极点的嘶吼,“斩断过去,斩断情感,斩断一切羁绊!以无上剑心,重塑未来!这才是真正的‘斩我’!主人,不,这才是我的新主人!”
它所化的黑气疯狂涌动,竟想挣脱无锋剑的压制,投奔向那个强大到令它战栗的轮回来者。
然而,它刚一有所动作,一道青白色的剑环便从无锋剑上荡开,蕴含着一股决然而纯粹的意志,狠狠地将那团黑气弹了回去。
萧云归向前踏出一步,将无锋剑握得更紧。
他直视着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悲哀的清明。
“你说你成了剑仙。”萧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可你一路斩来,连最初的‘我’都斩没了。那样的道,那样的剑仙,不要也罢。”
“愚蠢。”
轮回来者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他不再废话,抬起的右手并指成剑,掌心那道黑色剑痕陡然亮起,一股寂灭万物的气息轰然爆发。
“我便让你看看,你我之间的差距,究竟是何等的天渊之别。”
他一剑挥出,看似缓慢,却锁定了时间与空间,让萧云归避无可避。
这一剑,正是他将《斩我经》修炼到极致后,所创出的终极一式。
“《斩我经》·终式——斩无我·灭因!”
剑意并非指向萧云归的肉身,而是直指他心口神魂深处,那一切执念与情感的源头。
这一剑,要斩的不是生命,而是萧云归之所以为萧云归的那个“因”!
一旦被斩中,他不会死,但会变成和轮回来者一样,心死道枯,成为一具行走的空壳。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抹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动了。
快到连萧云归都来不及反应。
苏青竹扑了出去,用她那并不算强壮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萧云归的身前。
她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张开双臂,将萧云归护在身后,用自己的心口,去迎接那道足以寂灭因果的恐怖剑意。
那一瞬间,她体内的青竹心火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轰然引爆!
青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株顶天立地的翠绿青竹虚影,温柔而又顽强地挡在了那道寂灭剑意之前。
剑未落,血未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轮回来者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封脸庞上,猛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怔住了,那双死寂的眼眸剧烈地收缩,倒映着那团燃烧的青色火焰,以及火焰中那个女子的背影。
他看到了……
在他那条孤寂、冰冷、斩尽了一切的剑仙之路上,从未出现过,也永远不可能再拥有的……一抹温柔。
就是这一瞬间的怔忡,给了萧云归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后退,反而引动那因苏青竹守护而沸腾的青竹心火,将其疯狂地灌入手中的无锋剑中。
青色的火焰与纯白的剑光交织,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苏醒。
他看着那个因片刻失神而停滞的“自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你不是我归来,你是我……绝不敢走的那条路。”
话音落,剑光起!
一道蕴含着守护与决绝的青白剑光,逆流而上,悍然迎向那道停滞在半空的寂灭剑意。
废墟之上,两道身影,两柄截然不同的剑,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在这一刻,终于碰撞。
整个世界,为之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