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了一下,映在桌角那本薄册的封面上。艾琳的手还搭在笔杆上,墨迹未干。莱昂站在她身旁,没有动,也没有再提前线的事。
他转身走到炉边,把湿透的披风解下来挂在铁架上。水珠顺着布料往下滴,在地面洇出一小片深色。他蹲下身拨了拨炭火,火星噼啪响了一声。
“我本该早点告诉你我受伤的事。”他说,声音不高,“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我怕你替我担惊受怕。”
艾琳抬起头。她的手指轻轻压了压眉心,又放下。
“可你知不知道,当你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我会胡思乱想?”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我以为你在疏远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在外的人。”
莱昂站起身,走回她身边,慢慢蹲下,视线与她平齐。
“我没有,也永远不会。”他说,“你是我的锚,是我在这场风暴里唯一想回去的地方。每次我在前线骑马往回赶,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还能不能看见你坐在灯下等我。”
艾琳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疲惫,有泥痕,也有刚才没来得及藏住的痛意。
她抬起手,指尖碰到他眉间的那道旧伤。那里有一层浅浅的皱褶,像是常年紧绷留下的印记。
“下次别一个人扛。”她说。
莱昂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他的呼吸擦过她的指节,温热而真实。
“我答应你。”他说,“从此以后,每一步,我都告诉你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猜。”
屋里的空气好像松了一些。艾琳抽回手,却不是推开,而是轻轻抚过他的脸颊,然后站起身。
她走到墙边柜子前,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取出一本装订简单的册子。封皮是素白羊皮,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字:婚典筹备初稿。
她把册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既然你说要一起走,那这件事,你也得参与。”
莱昂低头看着那几个字,手指在封面上停了几秒,才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婚礼流程、宾客名单、仪式地点的草图,还有几处用红笔标注的待定事项。
他抬头看她:“我原以为你会让我专心打仗。”
“王国需要你守护边境。”艾琳站在桌旁,目光落在他脸上,“但我更需要你,站在我身边,做我的丈夫。这不是谁让谁分心,是我们一起承担。”
莱昂合上册子,却没有放回桌上。他把它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不能丢的东西。
“我想在北原乡办。”他说,“就在我们第一次谈农庄的那个村子。那天你站在田埂上,风吹着你的头发,你说要让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地。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娶的人,就是你。”
艾琳笑了。不是那种应付场面的微笑,而是从心底浮出来的笑意。
“那就定在那里。”她说,“不过得等战事结束。我不想我们的婚礼当天,你还得中途离席去接军报。”
“不会。”他说,“只要这一仗打完,我就再也不离开你身边超过三天。”
“少来。”她挑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边境一有动静,你就坐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他也笑了,“你要不要给我拴根绳子?”
“不用。”她走近一步,伸手勾住他腰间的皮带扣,“我自己抓着就行。”
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稳。
两人靠得很近,中间没有地图,没有沙盘,也没有战报。只有这本婚典草案静静地摊开在桌上,像一个新开的起点。
艾琳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
“这是宾客名单初稿。”她说,“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重要人物。”
莱昂接过羽毛笔,低头扫视。看到某个名字时,笔尖顿了一下。
“我父亲……你还打算请他?”
“他是你父亲。”艾琳说,“不管他做过什么,你值得让他出现在你的婚礼上。至于他来不来,那是他的选择。”
莱昂沉默片刻,还是在名字后面画了个圈。
“如果他来了,我不保证能好好说话。”他说。
“我不需要你和他握手言欢。”艾琳说,“我只需要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这边。”
他抬眼看着她,眼神很深。
“有时候我在想,你怎么能一直这么坚定?”他说,“朝堂反对,边境开战,暗杀威胁……换别人早就垮了。可你还在往前走,还想着办婚礼,还想建学校,还想改税法。”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走。”她说,“从你说要陪我亮下去那天起,这条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你来了,我就敢信到底。”
莱昂把笔放下,伸手将她拉近。这次她没有退,而是顺势靠进他怀里。他的手臂环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
外面雨声小了,屋檐滴水的声音断断续续。
“明天我去东隘口之前,先把后备队名单定下来。”他说,“回来就陪你过目婚典流程。”
“嗯。”她应着,“别忘了带伞。”
“忘不了。”他低声说,“你刚说过要抓着我的皮带扣,我总不能让你淋雨来找我。”
她笑出声,抬手轻轻打他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两人同时转头。
门被敲了两下。
“殿下。”是侍卫的声音,“灰衣人送来新的情报,说来自黑松林方向。”
艾琳和莱昂对视一眼,都没松开手。
“进来。”她说。
门开了。一名灰衣密探低头走入,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纸条。艾琳接过,当着对方的面拆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
**七旗已动,前锋距边关不足百里。**
她看完,把纸条递给莱昂。
他看完,手指收紧,纸角皱成一团。
“比我预估的时间提前了两天。”他说。
艾琳点头。“传令兵立刻出发,通知东隘口提高戒备。让陈衡把军械库清点记录送一份到作战室,我要亲自核对。”
“是。”侍卫接过指令,迅速退出。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莱昂把皱了的纸条摊开,压在蜡烛底座下。
“看来婚礼得再往后推。”他说。
“推不了太久。”艾琳看着他,“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就走。北原乡的春天很暖,适合办喜事。”
“好。”他握住她的手,“我记着。”
她拿起笔,在婚典草案的第一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待战事终,即行大礼。**
写完,她合上册子,放在沙盘旁边。
窗外,雨终于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青灰,黎明快要到来。
两人并肩站着,肩挨着肩,手始终没放开。
作战室的灯还亮着,映出墙上两个依偎的身影。
艾琳拿起民兵调度令,开始逐条核对后备队名单。
莱昂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椅背上。
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座不可分割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