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高书记。”陆江河应了一声,站起身。
他对这个张兴义并无好感,更谈不上有什么兴趣深交,送客不过是例行公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沿着楼梯下楼。
来到县委大院的停车坪,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旁边,张兴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陆县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您请回吧,别耽误您工作。”
陆江河点点头,也懒得多说什么客套话,他确实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转身便准备离开。
和这种城府深沉的商人打交道,多说无益,关键还是看后续的动作。
“陆县长,请等一下。”
没想到,张兴义却突然叫住了他。
陆江河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张老板还有事?”
张兴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刻意拉近距离的热络:“陆县长,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可能不太合适。但说句心里话,我对陆县长您是闻名已久,非常钦佩您到明阳之后展现出的魄力和担当。我是真心想跟陆县长您交个朋友。”
他往前走近了半步,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是这样,今晚我在明阳国际饭店那边安排了一下,没什么外人,就我自己,想请陆县长赏光,咱们私下里坐坐,喝杯茶,聊聊天。您放心,绝对不谈任何工作上的事情,纯粹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想跟您请教学习,认识一下。”
这话说得极其恳切,姿态也放得很低,强调“私人名义”、“不谈公事”,试图打消陆江河的顾虑。
不过这套路,在官场上倒也见得多了,无非是以退为进,想通过私人关系打开缺口。
陆江河脸上露出一丝淡笑,但这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张老板太客气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也知道,县里最近事情确实多如牛毛,晚上我还有几个关于整合企业的重要汇报材料要亲自把关,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这样吧,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有机会我请张老板。”
不等张兴义再说什么,陆江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直视着张兴义的眼睛,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份量却重了不少。
“张老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对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接下来话语的重要性。
“你们三杰皮鞋厂,能在明阳这片土地上,从一个小作坊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为县里的纳税大户,解决了不少人的就业,这是本事,也是你们兄弟几个对明阳的贡献,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紧接着,陆江河的语气沉了下来。
“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企业做得再大,根不能烂。明阳县这方水土养育了三杰,也养育了几百靠着你们厂子吃饭的工人家庭。”
“我希望,张老板和你的弟兄们,能时刻记得这份责任,多想想怎么带着工人们一起把日子过好,怎么为咱们明阳县的长远发展出把力,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担当。”
“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千万不要因为一些眼前的利益,或者是一些不该沾染的东西,就把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把那些跟着你们打拼多年的老少爷们,撂到一边不管不顾。”
真到了那一步,伤了工人的心,也坏了明阳发展的大局,恐怕到时候,谁也兜不住。”
“不该沾染的东西”、“谁也兜不住”,这些词的分量,张兴义不可能听不出来。
说完,陆江河只是微微颔首:“话可能说重了,张老板别往心里去。我还有个会要准备,先走了。”
张兴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诚恳的模样,连连点头。
“陆县长所言极是,句句在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放心,我对县委县政府的政策,特别是您到任以来的各项举措,那是绝对拥护,严格支持的。”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无奈。
“唉,陆县长,您是明眼人,有些话我也不瞒您。这厂子是我们兄弟几个一起打拼出来的,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不怕您笑话,我那两个兄弟……有时候确实是有些拎不清,被一些蝇头小利蒙了心,做事情有些短视,甚至……有些出格。”
这番话,将一些事不着痕迹地推到了他那并未在场的兄弟身上。
“陆县长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跟他们掰扯掰扯这里面的道理,好好规劝他们。”
“这厂子是明阳的,也是工人们的,这个根,不能烂!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县里的整顿工作,该补的税,该交的罚款,该整改的排污,绝不含糊!”
张兴义拍着胸脯。
陆江河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表示相信,也没表示怀疑。
对于张兴义这种老江湖抛出的说辞,他早已见怪不怪。
这种时候,关键不在于对方说了什么,而在于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驻足了片刻,目光在张兴义脸上停留了两秒,淡淡地说道:“那就辛苦张老板从中斡旋了。明阳要发展,是离不开你这样负责任的企业家的。”
说完,陆江河不再多言,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迈步走进了县委办公楼那厚重的玻璃门。
张兴义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望着陆江河消失在楼门后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和复杂。
刚才那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不过是商场上惯用的缓兵之计,虚与委蛇罢了。
真要让他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甚至伤筋动骨,谈何容易?
他冷哼一声,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奥迪A6L。
司机早已在驾驶位等候,见他上车,连问都没问,便熟练地启动了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县委大院。
与此同时,距离县委大院相隔不远的明阳县公安局门口,一男一女从楼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