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蚂蟥!救命!!”林雪像触电般从耙柄弹起,双手发疯似的拍打抓挠身上昂贵的粉色背带裤,仿佛要连同布料撕碎那看不见的恶魔。她漂亮的脸因惊惧扭曲,肌肉不停抽搐,单脚跳起,颤巍巍地指向左腿——
小腿肚上,竟吸附着一条深褐色、肿胀如筷的蚂蟥!它黏滑的躯体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头部正死死钻入她娇嫩的皮肤,随着脉搏微微蠕动,贪婪吮吸。
“它在吸血!弄不掉!好恶心!快帮我!”林雪几乎哭晕,单脚在田埂上乱跳乱甩,险些跌进水沟。
人群顿时骚动,几个女生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林雪濒临崩溃时,不远处的陈旭猛地直起身。他汗水泥污的脸上不见惊惧,反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他几个箭步冲到她身边,迅猛却镇定——
竟没有弯腰去抓那可怕的生物!
他猛地探手,快如闪电般从铁柱的工具袋里抄出一把粗砺海盐,毫不犹豫对准林雪小腿上那条深褐色蚂蟥狠狠按了下去!
“嘶——噗!”盐粒触到湿滑虫体,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灼烧声,糊味弥漫。那蚂蟥猛地蜷缩痉挛,触电般从她腿上一弹而落,“啪嗒”摔在泥地里,痛苦扭动。
林雪惊惶后退,死死捂嘴,双腿发软。
陈旭看也不看那残骸,压低声音对林雪和其他吓白脸的女生喝道,语气近乎冷酷:“再叫!是想招来十条吗?都噤声!”说完弯腰利落地一铲,将蚂蟥连泥甩进水沟,溅起一片浑浊。
林雪捂着嘴惊恐地望向水沟,再不敢出声,只余一片惊悚的寂静在空气中颤抖。
酷热当空,播种暂告段落。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得以短暂歇息。
田埂边的林荫下堆着几捆新砍的翠绿毛竹筒,是王援朝让阿果从溪边砍来作水具的。陈旭赤着泥脚走到泉边,抽出腰间的猎刀。刀锋黑沉却利落,他手腕翻动,唰唰几下便削平竹节、剖开内膜,制出一个粗陋却可盛水的竹筒。在沁凉溪水中涮了涮,他提起挂满水珠的竹筒仰头灌水,喉结滚动,清冽的泉水滋润着灼热的喉咙。
喝完,他将竹筒搁在脚边湿草上,缓步走至毛竹堆旁,背靠一棵覆满青苔的歪脖子老树,闭目养神。汗与泥在脸上干结成斑驳的花纹。他赤足踩进微凉潮湿的草丛,任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包裹周身。
四下唯有溪流汩汩,如大地低语。在这珍贵的阴凉里,他仿佛将满身疲惫尽数浸入草木的清凉之中。
另一侧不远处,苏瑶、林雪和孙小雅早已渴得喉咙灼痛,嘴唇干裂起皮。苏瑶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水壶,却只碰到空荡荡的挂钩——这才猛然想起,水壶早在粪池边那场混乱搏斗中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一阵强烈的沮丧混着焦渴涌上心头。
林雪握着自己那只沾了泥点、又在拍打蚂蟥时不慎抹上盐渍的保温壶,挣扎许久。干裂的嘴唇阵阵刺痛,可壶口隐约传来的汗腥与蚂蟥留下的恶心气味,让她终究没能喝下去。孙小雅低头在自己的旧背包里焦急翻找,手指把所有夹层摸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任何干净的盛水器具。
苏瑶焦渴难耐,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狼狈的同伴移开,飘向溪边那片阴凉的毛竹丛,落在那位倚着竹堆闭目休息的身影上。她的喉咙如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身体对水的渴望如岩浆灼烧理智。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内心激烈交战——残留的自尊、分组带来的隔阂、城里学生面对山里娃时那点微妙的扭捏,都像无形的手拽住她。可最终,身体里那股脱水的警告还是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烫得肺疼。胸腔扩张,仿佛在积攒最后一点冲破防线的勇气。随后,她挺直因疲惫而微驼的背,不再犹豫,径直迈步走向那片曾被自己视为禁区、抗拒靠近的树荫。脚步落在松软的红泥上,微微发飘,却一步接一步,义无反顾。
细碎而略显迟疑的脚步声,轻轻踩过带露的草叶,发出窸窣微响,打破了树下的静谧。陈旭并未深睡——或许是因常年的山野警觉,又或是某种心灵的感应。他眼帘微动,深黑色的眼瞳缓缓睁开一道缝隙,目光平静地扫向走近的苏瑶。视线在她干涸起皮的嘴唇上短暂停留,脸上不见波澜,只有赤裸的脚边缘,一根脚趾极轻地向掌心蜷了一下,无声地碾碎了几片嫩草。
苏瑶在离他两步远处停住。她的目光直接落向他脚边那只竹筒——刚剖制好的,筒壁凝着水珠,散发着竹香与凉意。她哑着嗓子,声音低而小心,带着试探般的脆弱:“那个……竹筒……能借我喝一口水吗?”字字艰难。
山风不知疲倦地越过山岗,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背景音。
王援朝在不远处闷头拿树枝挑剔地拨开覆土,近乎苛刻地检查荞种的深浅,顾不上别的。
铁柱在溪边帮年纪小、动作笨的阿果用力捆扎肥料堆,两人背对这边,专注于手上的活。
林雪因刚才的蚂蟥惊吓,站在高处的土坡边缘望向这里,眼神复杂,紧咬下唇,欲言又止,目光里满是迷茫与担忧。
孙小雅推了推因汗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着纯粹的好奇与专注。
时间仿佛被胶质凝固,汗水、泥土与无声的试探滞留在空气中。
风声中,老王头模糊的嘟囔和铁柱粗重的喘息,成了这片几近真空的寂静里唯一的伴奏。
约莫一次心跳的间隙,或许更短。在凝滞的时光里,陈旭低垂的眼帘极轻微地一动,似倦鸟归巢前最后的颤羽。他未应一声“好”,也未从喉间挤出一丝确认的声响,只是倏然动了——随意得如同俯身去拾一片落叶。他伸出那只刚剖过竹子、布满硬茧与泥屑、如干涸大地般的手,稳稳提起脚边盛满冰冽山泉的青翠竹筒。手臂划出一道漫不经心却含着力道的弧线,向前平缓递出——
那只边缘粗糙、沁着竹香的竹筒,沉默地悬于苏瑶抬手可及的咫尺之处。
苏瑶呼吸一滞,眼中错愕乍现又迅速被焦渴淹没。她极快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像捧起一件珍贵易碎的琉璃,带着微不可察的郑重与怯意,接过那沉甸甸的竹筒。粗糙毛刺扎进她因紧张而绷紧的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她清晰感觉到竹筒中段残留着陈旭掌心的余温——那恰好是便于持握的位置,微妙避开了她唇齿将触的上缘与她手可能握住的底端,仿佛一道无声而清晰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