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空间里，
他很清楚，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多一秒，就多一分死的风险。
陈默不是傻子。
他发现笔记本丢失，第一个怀疑的人，必定是自己。
必须还回去。
不但要还，还要还的巧妙，还的干净，把自己从这件事里彻底摘出去。
他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了对面瑟瑟发抖的上铺。
高建。
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李砚秋慢慢坐起身，穿上鞋。
他拉开隔间的门，动作很轻，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在经过隔壁卧铺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身体靠向车厢壁的瞬间，心念一动。
那个黑色的笔记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手中，又被他闪电般塞进了卧铺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那个位置很刁钻，既隐蔽，又像是匆忙中不小心掉落的。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厕所。
两节车厢外的吸烟区。
陈默靠在车窗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指尖已经把口袋的内衬摩挲得起了毛。
另一只手，烦躁地在自己身上拍打着。
没了。
那个笔记本，不见了。
他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从站台跳上车，补票，走到那个小子的隔间，再到餐车……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餐车。
那个小子撞向自己的时候！
陈默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杀机。
他被耍了。
被一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给耍了！
“在找东西？”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陈默猛地回头。
李砚秋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空了的军用水壶，像是刚去接完水。
他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眼神清澈。
陈默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这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李砚秋像是没感觉到危险，还笑了笑。
“让我想起我隔间里那俩人了，一晚上跟死人一样，动都不敢动。”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那样。”
说完，他没再看陈默，转身就走。
陈默站在原地，眼睛眯了起来。
隔间里那两个人……
高建？
那个省计委的小科员？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电般划过。
他猛地转身，跟上了李砚秋的脚步。
李砚秋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
“你老跟着我干嘛？”
他皱起了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和警惕。
陈默没说话，只是快走几步，超过了他，径直走向九号隔间。
李砚秋也跟了上去。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私闯别人卧铺啊！”
他一边喊，一边也挤了进去。
隔间里，高建和刘丽正蒙着头装死。
陈默的闯入，让他们俩的身体瞬间绷紧。
陈默没理会他们，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开始寸寸扫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对面卧铺的门缝边。
那里，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硬角。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转过头，看向了上铺。
“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冰锥，狠狠扎进了高建的耳朵里。
高建浑身一哆嗦，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探出头，脸上毫无血色。
“领……领导……”
“我让你下来！”
陈默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杀意。
高建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从上铺爬了下来，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陈默伸出手，指着门缝。
“那是什么？”
高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笔记本时，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他疯狂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不是我的东西！”
陈-默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鸡。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建快要崩溃了，他指着李砚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他！肯定是他！是他陷害我！”
李砚秋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呢？”
他看向陈默，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这位大哥，我跟他又不认识，干嘛要陷害他？再说了，我刚才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啊。”
这句话，也让陈默的眼神，再次锐利起来。
没错，他刚才一直跟着李砚秋。
他没有作案时间。
陈默不再理会高建，他走过去，从门缝里抽出了那个笔记本。
他快速翻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
他合上本子，塞进大衣内兜，动作很慢。
然后，他转过身，一脚踹在高建的胸口。
高建惨叫一声，像个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不管你想干什么。”
陈-默蹲下身，用手拍了拍高建惨白的脸。
“记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别碰。”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否则，下一次，你的手会断。”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高建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砚秋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确定的困惑。
最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隔间。
隔间里，只剩下高建压抑的啜泣声。
李砚秋看着瘫在地上的高建，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蹲下身，小声说。
“大哥，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啊？看把人给气的。”
他一边说，一边“好心”地把高建扶起来。
“快上去吧，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啊？”
高建看着李砚秋那张“真诚”的脸，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上铺，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像一只鸵鸟。
李砚秋也躺回了自己的铺位。
他闭上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笔记本，还回去了。
嫌疑，也成功转移了。
最重要的是，笔记本里的所有内容，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现在，他和陈默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他甚至还领先了半个身位。
因为陈默不知道，他最大的底牌，已经被对手看得一清二楚。
火车继续向前。
天，快亮了。
……
一夜无话。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进来时，火车广播里响起了悦耳的女声。
“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江浙站。请您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车厢里骚动起来。
高建和刘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铺上爬了下来，连行李都顾不上拿，逃也似的冲出了隔间。
李砚秋慢悠悠地坐起身，穿好衣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利索。
他走出隔间，陈默正靠在走廊上，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察觉到李砚秋出来，他转过头。
“小子。”
他叫了一声。
“嗯？”
李砚秋看着他。
“江浙这地方，不干净。”
陈默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晚上，最好别出门。”
李砚秋笑了。
“巧了，我就喜欢晚上出门溜达。”
陈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随着人流，走向了车门。
李砚秋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
一股潮湿温润，夹杂着煤烟和人声的空气，扑面而来。
江浙，到了。
李砚秋背着挎包，提着点心，随着人潮走出车站。
车站外，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举着牌子接站的。
李砚-秋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他看到了陈默。
陈默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根柱子旁，点上了烟，像是在等人。
李砚秋收回目光，准备先找个地方落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袖章的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一脸精明，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是703所的李砚秋同志吗？”
男人开口问道。
李砚秋心里一动。
“我是。”
“哎呀！可算等到您了！”
男人脸上立刻堆满了笑，热情地伸出手。
“我是光明机械厂后勤科的，我叫王小兵，我们刘科长派我来接您的！”
刘科长。
李砚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了远处柱子旁的陈默。
他看到，陈默也正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嘈杂的人群中，再次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