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票你先拿着，我信得过你。”
李砚秋把那沓粮票往前推了推，语气诚恳。
“下次我再来县城，或者你托卫东哥捎给我都行。不急。”
侯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李砚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是一种被人全然信任时，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暖流，烫得人眼眶发酸。
在这个年代，人心隔着肚皮，谁不是把票证看得比命还重？二十斤全国粮票，那可是能救命的东西！这小兄弟，竟然就这么随手给了她。
“兄弟……”
侯姐深吸一口气，把那份感动压进心底，眼神里的热情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亲近和敬重。
“以后有啥事，只要姐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她拍着胸脯，话说得斩钉截铁。
李砚秋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这热闹的二楼，目光在那些穿着体面工作服的售货员身上掠过。
“侯姐，我就是随口问问。”
他收回目光，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试探。
“你们这百货商场，最近……有没有招工的指标？”
“招工指标？”
侯姐闻言一怔，随即压低声音，凑得更近了。
“你想来上班？”
“不是我。”
李砚秋摇了摇头。
“是我五姐，今年二十了，在村里也没个正经活计。”
听到是给姐姐找工作，侯姐脸上的神情顿时了然。她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柜台。
“还真让你给问着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
“卖糖果糕点那个柜台的李姐，下个月就要退休了。她那个指标，正准备往外卖呢！”
李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那……要多少钱？”
“李姐那人，心气高，开口要六百。”
侯姐撇了撇嘴，显然觉得这个价格有些离谱。
她随即又挺了挺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过你放心，我跟她关系不错。我去找她说，五百五十块，准能拿下来！”
她掰着手指头给李砚秋算账。
“这可是正式工的指标！头三个月是实习，每个月十八块五。转正之后，一个月二十四块五！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铁饭碗！”
见李砚秋沉默不语，侯姐以为他是在为钱发愁，连忙又补充道。
“兄弟，你要是手头紧，姐先给你垫上！这人情，姐认！”
李砚秋心中涌过一阵暖意。
他知道，这是那二十斤全国粮票换来的情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手伸进了怀里那个最贴身的口袋。
在侯姐惊讶的注视下，他掏出了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整整齐齐，还带着布料的温度。
他从中数出了五十五张，放在了柜台上。
“侯姐，这是五百五十块，你数数。”
侯姐的眼睛又一次瞪圆了。
她看着那沓钱，再看看李砚秋平静的脸，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充满了谜团。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没有多问，只是快速而熟练地将钱点了一遍，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行！”
侯姐把钱小心翼翼地收好，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还要灿烂。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明天上午，就带你姐过来，直接找我办手续！”
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商场还有职工宿舍，虽然条件一般，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天天从村里往县城跑。”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李砚秋郑重地向她道了谢，将布匹和棉花在竹筐里固定好，这才转身离开。
夜风清冷。
自行车在空旷的土路上行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县城的灯火在身后渐渐远去，变成模糊的光点。
李砚秋的心情却不像来时那般轻松。
怀里的钱，已经轻了许多。
卖野猪肉得了七百多块，给江卫东他们一百，买布和棉花花了三十多，现在又为五姐的工作花出去五百五。
他盘算着剩下的数目，已经不到两百块了。
钱，真是不经花。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随即又打起了精神。
空间里还冻着半头野猪，那是下一笔进项。木屋里堆着的小麦和稻谷，足够家里吃上很久。
还有那两亩黑土地，一茬又一茬，永不停歇。新种下的大豆，想来也快发芽了。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当李家村的轮廓出现在夜色中时，李砚秋加快了速度。
他刚一进村口，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就晃了过来，伴随着几声犬吠。
“谁？”
“是我，李砚秋。”
手电光照在他脸上，看清是他，又齐刷刷地移到了他身下的自行车上。
“嚯！砚秋，你小子哪来的自行车？”
“这是永久牌的吧？得一百多块钱呢！”
几个守夜的村民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惊奇和羡慕，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伸手摸了摸车把，又碰了碰车座。
这动静，很快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少已经睡下的村民被吵醒，披着衣服就跑了出来，将李砚秋和他的自行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让让！让让！”
蒋春兰尖利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她挤开众人，冲到儿子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
“你这死小子，这么晚跑哪去了？这车……这车又是哪来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审视，生怕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李砚秋稳稳地扶着车把，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妈，车是借的，明天要用。”
他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场院。
“我明天，要送五姐去县城百货商场上班。”
话音落下，整个喧闹的场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呆呆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夜风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了。
村民们脸上的惊奇和羡慕，像是被冻住的湖面，凝固成一种近乎荒诞的表情。
百货商场？
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