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没有立刻回应杰克那番滴水不漏的开场白。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份由她亲手制造的沉默，在大厅里发酵。
沉默是谈判桌上最有效的武器。
它能让对手的从容变成焦躁，能让对手的试探变成破绽。
莱恩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像块亘古不变的岩石。
杰克脸上的温和，在这种审视下，开始变得僵硬。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两个古代遗民，而是一个精明到骨子里的首席谈判官，和她身边那个能随时拧断自己脖子的，沉默的执行官。
终于，在空气快要凝固成实体时，薇薇安动了。
薇薇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对着杰克身前的空地，轻轻点了点。
那动作优雅写意，却带着命令感。
杰克心领神会。
他从随身携带的战术包里，取出一个微型投影装置，放在了地上。
光芒亮起。
一份充满了官方制式条款，拟定好的协议书，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清晰地悬浮在了两人之间的半空中。
标题是《关于妥善处理喀尔巴阡山脉异常事件及建立初步沟通渠道的谅解备忘录》。
很长，很官方，也很傲慢。
薇薇安的视线，在那串冗长的标题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凡尔赛小姐，”杰克重新找回主动权，开始介绍协议的核心内容。
“我们GApI秉持着和平与沟通的原则，愿意……”
“第一条，”薇薇安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颗投入水面的石子，精准地中断了杰克精心准备的发言节奏。
“物资清单。”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份投影。
“上面写着，‘高能量营养液，三百份’。”
“型号是什么？保质期多久？能量转化率是多少？”
连串专业到让杰克措手不及的问题，从她嘴里清晰吐出。
杰克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预想过对方会讨价还价，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但他没想过，对方会跟他讨论“能量转化率”。
这感觉，就像拿着一份扶贫计划书，去跟快饿死的难民沟通，结果对方问你，这批救援物资的“投入产出比”和“可持续发展性”如何。
“这个……”杰克的大脑飞速运转，从记忆库里调取着后勤部门给出的数据。
“是GApI特供的S-7型营养液，主要成分是合成蛋白质和微量元素，保质期在恒温环境下是三年，能量转化率对b级以下的暗夜生物，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也就是说，”薇薇安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对更高等级的生物，转化率会下降。”
“并且，这东西有保质期。”
杰克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是的，但……”
“换成通用能量水晶，”薇薇安给出了解决方案，语气不容商量。
“同等价值，纯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那种。”
“能量水晶的性质更稳定，用途也更广泛。”
“我想，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更有效率的选择。”
杰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因为对方的提议，听起来该死的合理。
“好……我会把您的要求，向上级转达。”
他只能如此回应。
薇薇安点了点头，视线移动到了协议的下一部分。
“第二条，关于‘d级观察保护区’。”
她的手指，在“观察”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既然我们双方都同意了这个条款，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明确的定义。”
薇薇安的目光抬起，直视杰克。
“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可以是友善的保护，也可以是无孔不入的监视。”
“凡尔赛的领地，不欢迎后者。”
杰克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凡尔赛小姐，我向您保证，我们的‘观察’，仅限于……”
“我不需要保证，”薇薇安打断了他，语气平淡。
“我需要规则。”
她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层层深入。
“既然是为了防止其他势力，比如‘圣光教会’的介入，那GApI的反应机制是什么？”
“一旦有未经许可的武装人员，进入保护区五十公里范围，GApI需要多久做出反应？”
“出动的武装力量是什么级别？”
“现场的指挥权归谁所有？”
“如果，GApI的‘保护’出现了疏漏，导致我的领地和子民受到了伤害，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
一连串的问题，让杰克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发凉。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联络员能够回答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
是一场关于军事部署和责任认定的听证会。
而他，就是那个被按在被告席上，反复拷问的倒霉蛋。
杰克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去看薇薇安身后那个沉默的男人。
但他不敢。
因为他能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已经从单纯的“审视”，变成了带着不耐烦的“杀意”。
仿佛在说——“如果你再敢用这些废话，浪费我们女王的时间，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这些细节，”杰克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可以后续再进行完善。”
“不，”薇薇安再次否定了他。
“魔鬼，都在细节里。”
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我要一份补充协议，将所有的反应机制，处理流程，以及责任认定，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既是对我的保护，也是对你们GApI工作流程的规范，不是吗？”
杰克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发现，自己每说一句话，都会被对方抓住话里的漏洞，然后用更严谨，更滴水不漏的逻辑，反将他一军。
他带来的那份由GApI法务部精心拟定的协议书，在对方面前，就像一张充满了漏洞的渔网。
而对方，就是那个最耐心的渔夫，正在慢条斯理地，将每个漏洞，都指给他看。
薇薇安看着他脸上那副即将挂不住的职业化微笑，心中那颗属于社畜的灵魂，发出了一声畅快无比的呐喊。
让你们这些甲方也尝尝，被乙方用你们自己的条款，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滋味！
她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给了对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最后一条，”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协议的末尾。
“关于保密协议。”
“上面写着，所有资料，仅对‘相关人员’开放。”
薇薇安抬起眼，看着杰克。
“杰克先生，你能否给我一个，关于‘相关人员’的，准确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