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
温暖,而且充沛。
这是薇薇安,真正意义上感受到,这具属于吸血鬼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怎样一种东西。
它不再是那种靠着几袋血浆勉强维持的、虚假的温饱。
也不是那种在肾上腺素刺激下,被透支出来的、短暂的爆发力。
生命源血带来的,是一种从每一个细胞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坚实的底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更加高效的方式,奔涌流淌。
她的听觉,视觉,嗅觉,都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锐。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大厅穹顶之上,那根断裂的铁链,在微风中摇晃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吱呀”声。
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大厅中央。
那堆由扭曲钢铁和破碎水晶组成的,丑陋的废墟。
那股温热的铁锈味,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但此刻,它不再是那种能勾起她原始食欲的、致命的诱惑。
它只是一个……
需要被处理的,烂摊子。
薇薇安迈开脚步,向着那堆废墟走去。
她的动作,不再有之前的迟缓和虚弱。
她走到废墟前,停下脚步。
那个猎魔人,被压在吊灯最沉重的、由纯黑铁铸造的主体框架之下。
只有一条手臂和半个肩膀,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她需要把他弄出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一根差不多有她大腿粗的、扭曲的铁艺支架。
入手的感觉,沉重,坚硬。
她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咯……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那根需要好几个成年人才能抬动的铁艺支架,被她,硬生生地,向旁边掰弯了一个角度。
一个足够她看到下面情形的,狭小的空间,被清理了出来。
猎魔人亚瑟,就躺在那片由碎石和水晶粉末构成的狼藉之中。
他脸朝下,一动不动。
身上那件黑色的雨衣,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后背上,是一片被砸出的、深色的血迹。
他似乎是昏过去了。
薇薇安的视线,落在了他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还算完好的后颈上。
皮肤白皙,甚至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只要她愿意。
只要她低下头。
她那两颗刚刚被生命源血滋养过的、锋利无比的獠牙,可以轻易地,刺穿那层脆弱的皮肤。
威胁,会彻底解除。
食物,会得到补充。
这是最简单,最有效,也最符合一个吸血鬼行事逻辑的,最优解。
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牙根深处,那股熟悉的酸痒感,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但,也仅仅是倾斜了一下。
她想起了,在图书馆的恸哭书架迷宫里,自己被逼到绝境时,唱出的那首,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跑调的战歌。
她想起了,在面对怨灵守护者时,自己指着那个史诗级的怪物,咆哮着,控诉着,关于“五彩斑斓的黑”和“改不完的ppt”的,渺小的,具体的,属于社畜秦瑶的痛苦。
她,不仅仅是薇薇安。
她,还是秦瑶。
她可以为了生存,去撒谎,去表演,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但她,无法对一个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下口。
那不是捕猎。
那是……
吃人。
薇薇安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她伸出手,抓住猎魔人亚瑟的肩膀,将他那具沉重的身体,从废墟下面,一点一点地,拖了出来。
这个过程,很费力。
也很……
不体面。
亚瑟身上的装备,和地面上的碎石瓦砾摩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薇薇安将他翻了过来。
一张年轻的,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眉毛很浓,鼻梁很高。
就算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仿佛在做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
他的嘴唇很薄,嘴角倔强地向下撇着。
薇薇安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确实,还带着一股没有褪尽的、属于少年的稚气。
像个……
还没毕业的,愣头青大学生。
薇薇安叹了口气。
她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她也不能杀了他。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她弯下腰,抓住亚瑟雨衣的领子,开始拖着他,向着城堡的深处走去。
亚瑟的身体很沉,比她想象的还要沉。
他那双穿着硬底靴的脚,在古老的石质地板上,拖出了两条清晰的痕迹。
薇薇安没有选择楼上的房间。
她的目标很明确。
地下。
那个她第一次醒来时,找到过期猪血的地方。
那个阴暗,潮湿,而且足够坚固的,地下酒窖。
她拖着亚瑟,走下那段盘旋的、布满灰尘的石质楼梯。
越往下,空气就越潮湿,也越阴冷。
一股属于泥土和陈年霉菌混合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腔。
终于,她来到了那扇由厚重橡木制成的、镶着铁条的酒窖大门前。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开了那沉重的铁质门栓。
“吱呀——”
一声长长的、令人不适的门轴转动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回响。
她将亚瑟,拖进了酒窖。
酒窖里,一排排的木质酒架,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上面空空如也。
只有在最里面的那面墙上,还钉着几个用来捆绑酒桶的,生锈的铁环。
铁环上,还挂着几段同样锈迹斑斑的,粗大的铁链。
薇薇安将亚瑟拖到了墙角。
她拿起那些冰冷的、散发着铁锈味的铁链,开始捆绑他。
这个过程,让她不得不,与他进行更近距离的接触。
她将他的双手,交叉着,捆在了胸前。
又用另一条铁链,将他的双脚,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最后,她拿起最长的那条铁链,绕过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固定在了墙壁的铁环上。
她检查了一下。
很结实。
除非他有地精的开锁技巧,或者食人魔的力量,否则,他不可能挣脱。
做完这一切,薇薇安退后了几步。
她看着那个被自己五花大绑,像个粽子一样捆在墙角的战利品。
她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一个会呼吸的,会思考的,而且极度危险的大麻烦。
但她也知道,这个麻烦,或许,是她了解这个世界,了解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唯一的突破口。
她需要从他口中,知道一切。
关于那个“圣光教会”。
关于他们为什么要追杀自己。
关于,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凡尔赛的情报。
薇薇安没有在酒窖里多做停留。
她转过身,走出了酒窖。
她拉上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将门栓,重新插好。
黑暗,与寂静,重新笼罩了那个年轻的猎魔人。
而薇薇安,则站在门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第一步,处理烂摊子,完成了。
接下来,是第二步。
搜刮战利品。
以及……
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