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主大厅那面巨大的、没有窗帘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将地上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距离与弗拉基男爵的pK对决,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薇薇安没有休息。
她站在大厅中央,身前放着那块从后院泥地里捡来的“黑龙之泪”。
石头已经被她反复擦拭过,在月光下,泛着一种深邃的、骗人的光泽。
道具和剧本都已就位,但一个完美的舞台,还需要合格的配角。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黑曜石手机,私信界面还停留在与“头很铁”的对话上。
【薇薇安:来。】
【头很铁:好。】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薇薇安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可靠。
她又看了一眼“魔法少女咕噜噜”发来的教程——《关于如何开启跨位面基础魔法投影的傻瓜式指南》。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将一小部分从系统里兑换来的、宝贵的能量,注入到手机中。
“以薇薇安·德·凡尔赛之名,应盟友之约,开启投影。”
她学着咕噜噜教的,用一种半生不熟的咏叹调念出咒语。
手机屏幕上,那个酷似眼睛的图标闪烁了一下。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手机射出,投射在薇薇安面前的空地上。
光影交织,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数据粒子在聚合。
几秒钟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逐渐在光影中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铠甲的壮汉,皮肤是僵尸特有的青灰色,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正是“头很铁”。
这简易的魔法投影,效果比想象中要差一点。
“头很铁”的影像有些半透明,边缘还带着轻微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一阵风吹过,他的身影甚至会晃动一下。
“主播。”
“头很铁”的投影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瓮声瓮气的、属于亡灵生物的沉闷。
薇薇安点了点头,立刻进入了她前世身为项目总监的角色。
“很好,你来了。时间紧迫,我们直接开始排练。”
她绕着“头很铁”的投影走了一圈,用一种极其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
“首先,是你的定位。明天晚上,你不是僵尸,不是我的粉丝,你是凡尔赛家族最忠诚的、沉默的仆人。”
“懂吗?仆人。”
“头很铁”的投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第一个动作,站姿。”
薇薇安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去掰他的肩膀,结果手直接从半透明的影像中穿了过去。
她尴尬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
“背挺直,对,就这样。”
“下巴微收,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眼神不要看我,也不要看镜头,看着地面,表现出你的恭敬和……僵硬。”
最后两个字,她觉得“头很铁”绝对是本色出演。
出乎意料,“头很铁”对这个指令执行得很好。
他那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确实像一尊沉默的、饱经风霜的石像,充满了背景板应有的宿命感。
“不错。”薇薇安难得地表扬了一句,“接下来,是核心动作——鞠躬。”
“当我展示完‘黑龙之泪’,走下台阶的时候,你要对着我,行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礼。”
“记住,动作要慢,要充满仪式感,但不能显得谄媚。你要表现出的是对一个古老家族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来,试一次。”
“头很铁”的投影,再次,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始弯腰。
他的身体,因为常年的僵硬,根本无法做出平滑的弯曲动作。
他就像一根被强行对折的木棍。
上半身,保持着笔直的姿态,直愣愣地,向前倾倒。
“砰!”
一声闷响。
他的投影,整个上半身,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直挺挺地“栽”在了地上。
整个投影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闪烁得如同雪花电视,差点当场溃散。
薇薇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
“我让你鞠躬,不是让你表演平地摔。”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头很铁”的投影,晃晃悠悠地,重新直立起来。
他那张青灰色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但薇薇安似乎从他那空洞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
委屈。
“再来。”薇薇安咬着牙说。
“砰!”
他的投影,又一次,以同样的姿势,栽了下去。
“再来!”
“砰!”
“换个方向!往左边鞠躬!”
“砰!”
……
半个小时后,薇薇安放弃了。
她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头很铁”的僵尸,折磨得脑溢血了。
“算了,你就站着吧,站着别动,当个雕像。”
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头很铁”的投影,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影像波动,都平复了许多。
搞定了不靠谱的配角,接下来,就轮到女主角的个人秀了。
薇薇安示意“头很铁”站到大厅的阴影处,然后,她自己走到了那片唯一的月光之下。
她拿起那块冰冷的“黑龙之泪”,开始对着“头很铁”这个唯一的观众,进行她奥斯卡级别的表演。
“这不是一块石头。”
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遥远的回忆。
“这是远古黑龙,‘深渊之喉’伊格尼法尔,在目睹它唯一的伴侣……”
她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那个她自己编造的、催人泪下的故事。
她时而蹙眉,眼中流露出化不开的哀伤。
时而抬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仰望并不存在的星空。
时而低头,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石头,仿佛在抚摸恋人的遗骨。
一套表演下来,她自己都快要入戏了。
她抬起头,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向阴影里的“头很铁”。
“怎么样?”
“头很铁”的投影,沉默了很久。
久到薇薇安以为他已经掉线了。
然后,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龙,为什么要哭?”
薇薇安:“?”
“头很铁”继续用他那朴素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逻辑,发出了灵魂拷问。
“龙那么厉害,伴侣死了,再去抓一个不就好了吗?”
薇薇安感觉自己刚酝酿起来的悲伤情绪,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全泄了。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
“因为那是真爱,是唯一的伴侣。”
“头很铁”的投影,似乎是歪了歪脑袋,虽然他的脖子根本做不出这个动作。
“那,龙那么大,它的眼泪,为什么只有这么小一点?”
薇薇安的太阳穴,又开始一突一突地跳了。
“因为……因为那是浓缩的精华!所有的悲伤,都凝聚在了这一点里!”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
“头很铁”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薇薇安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对着最难缠的甲方的乙方,无论她怎么解释,对方永远都有一个“我觉得不行”的理由。
她泄了气,把石头往地上一放。
“算了,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吧,明天你就当个雕塑,千万别说话。”
“好。”
“头很铁”的投影回答得很快。
薇薇安正准备关闭投影,就听到“头很铁”那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主播。”
“干嘛?”薇薇安没好气地问。
“那个故事,很好。”
“头很铁”的投影,慢慢地说。
“我信了。”
说完,他那半透明的身影,闪烁了两下,便化作点点蓝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薇薇安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地上那块平平无奇的黑色鹅卵石,又想了想刚才那个不断摔倒、不断问着蠢问题的僵尸投影。
一股奇异的、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缓缓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不是社畜生涯里,同事之间那种虚伪的商业互吹。
也不是一个人为了KpI,孤军奋战的疲惫。
那是一种……
被信任的感觉。
是一种,有人和你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团队的感觉。
虽然她的团队成员,一个脑回路清奇,一个身体僵硬。
虽然她们的作战计划,充满了谎言和不确定性。
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薇薇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弧度。
她走过去,重新捡起了那块“黑龙之泪”。
这一次,她握着它的手,不再颤抖。
她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弗拉基男爵是吗?
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