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密集地敲击着车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制造出一种令人心慌的鼓点。车载空调嘶嘶地送着冷风,却吹不散陈默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和浓重的压抑感。
他靠在质感冰凉的皮质座椅上,左肩的伤口随着心跳一下下地抽痛,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损耗。但他的眼睛,始终像淬了毒的刀锋,钉在霞姐手中那个黑色的、关系着所有人命运的加密硬盘上。
账本。
他们付出了铁砣重伤、阿鬼失联、自己险些丧命的代价,追寻的终极目标,此刻就在这个女人的掌心里,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合作?”陈默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血气和不加掩饰的讥讽,“在你坐视我们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之后?”
霞姐缓缓将硬盘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姿态依旧从容,仿佛感受不到陈默话语里的尖锐敌意。“如果没有我‘坐视’时的安排,陈默,你现在已经被装进裹尸袋,和仓库里那些身份不明的枪手一起,等待法医解剖了。”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关键处,“警方收到的线索,可不仅仅来自孙明。通往这个停车场的路,是用我提供的信息换来的。”
她的目光掠过他血流不止的肩膀,那眼神不像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损耗程度。“而你,还有阿鬼,剩下的时间都在以秒计算。”
“阿鬼在哪儿?!”陈默猛地绷紧身体,伤口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瞬间发黑,牙关紧咬,才将一声闷哼压回喉咙。
“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前提。”霞姐不再迂回,拿起中控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精细的电子地图。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在代表物流园西北角废弃污水处理厂的区域顽强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他最后的信号源,水塔顶部。八分钟前,那里有持续约一分半钟的交火记录。之后,信号强度骤减,变得极不稳定。”
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红点位置,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断眉’的人,一支六人编制的清理小队,正从两个方向向水塔包抄。警方的主力被b区仓库的大火和枪声吸引,暂时还未覆盖那片区域。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存在的机会窗口。”
水塔。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那里视野开阔,利于狙击,但也意味着一旦暴露,就是绝地。阿鬼为了策应他,肯定是在开火后暴露了位置,陷入了重围。
“条件。”陈默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他像走在悬崖边,脚下是兄弟的性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霞姐迎上他的目光,眼眸深处是算计,也是坦然的交易:“两条。第一,我动用资源,协助你救出阿鬼,并提供绝对安全的医疗撤离通道,保证他得到救治。第二,事成之后,账本里所有关于赵东升与孙明合谋,以及他们策划杀害周律师的直接证据,我交给你。足够你报仇,也足够将他们送进死刑复核名单。”
“代价。”陈默不信馈赠,只信交换。
“代价是,在赵东升和孙明伏法之后,”霞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契约落定的沉重,“你和阿鬼,需要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具体内容,届时告知。我可以保证,此事与你的复仇目标,殊途同归。”
她稍作停顿,视线扫过陈默紧握的拳和染血的衣袋:“另外,你从仓库带出来的Sd卡和那些档案,暂时由我保管。当作我们之间,这份脆弱信任的‘抵押品’。”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雨声和陈默因剧痛而压抑的沉重呼吸。他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字的真假,权衡着每一种可能。霞姐站在绝对的优势位置,掌控着救人的希望和复仇的钥匙。她用这两样他无法拒绝的东西,换取他和阿鬼未来一次未知的、危险的行动。这是一个他明知道有陷阱,却不得不踏进去的局。
“……我凭什么信你?”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怀疑。
霞姐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拿出了那枚冰冷的金属联络卡。她在卡片边缘某个细微的凸起处轻轻一按,弹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接口,连接上平板。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响起,背景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炸的轰鸣,一个熟悉到让陈默心脏抽搐的声音嘶吼着:
“默哥——!走!别过来!他们埋伏了…咳咳…东面!从东面河道突围!有…” 阿鬼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阵更剧烈的爆炸杂音吞没。
“这是四分钟前截获的最后有效通讯。”霞姐断开连接,声音冷静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东面河道有接应’,这句话,是我通过加密频道给他的指示。现在,选择权交还给你。”
她侧耳倾听了一下车外,雨声中,远处警笛的呼啸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正在从分散转向集中。
“陈默,时间到了。”她的宣告如同最终审判,“是带着你身上这些可能随时被警方搜出、定罪的‘证据’,顶着枪伤,尝试突破越来越紧的包围圈,然后大概率和阿鬼一起死在某个角落;还是接受我的方案,救出你兄弟,拿到扳倒仇敌的铁证,代价仅仅是未来某个时刻,为我做一件‘小事’。”
她的目光锐利如冰,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牵挂:
“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还在等你回去的林晚和小辉,你也必须活下来,并且……赢到最后。”
陈默闭上了眼睛,剧烈的痛苦、疲惫、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在这一刻席卷了他。但仅仅一秒,当他再次睁开时,所有的软弱和犹豫都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野兽般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救人!”他几乎是咆哮着低吼出声,一把抓过霞姐适时递过来的微型通讯耳塞,狠狠塞进耳朵,冰冷的异物感让他精神一振,“路线!计划!立刻!”
与此同时,他将那枚染血的Sd卡和那叠浸透着汗水与危险的档案,重重地拍在了中控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霞姐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她转头,对前排始终如同背景板般的司机“灰狼”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执行b方案。”
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停车位,撕开雨幕,向着地图上那个微弱闪烁的红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