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并非江水中那种刺骨的湿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干燥的阴冷,仿佛从四周的岩石内部渗透出来,无声地汲取着他体内残存的热量。陈默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却也证明着他尚未死去。
意识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缓慢而清晰地浮出黑暗的海面。他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下粗糙硌人的岩石触感,空气中浓重的、混合着苔藓、湿土和某种陈旧铁锈的沉闷气味,以及一种几乎凝滞的、死寂般的安静。远处隐约还有水滴滴落的空灵回响,更反衬出此地的幽深与隔绝。
这里不是江边。没有水流声,没有风。
他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黑暗。几乎完全的黑暗。
只有极远处,似乎是从某个曲折通道的尽头,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惨白色光芒,如同黑夜中垂死星辰投下的最后余光,勉强勾勒出他所在空间的模糊轮廓。
这是一个洞穴。一个显然经过人工开凿、但又早已被废弃的洞穴。岩壁粗糙不平,布满了凿痕和岁月的剥蚀,头顶垂下一些扭曲的钟乳石状结构,脚下散落着碎石和一些无法辨认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残骸。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左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
借着那微光,他发现自己左肩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处理过。之前霞姐粗暴捆扎的布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起来相对干净的、似乎是某种韧性很强的植物纤维织物进行的包扎,虽然手法依旧算不上精细,但至少止住了活动性出血。伤口处传来草药特有的清凉麻痹感,与他记忆中木筏上那粗鲁的救治吻合。
是那个蓑衣人做的?在他昏迷之后?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又为什么夺走U盘,将他扔在这里?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但没有答案。那个沉默的摆渡人,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幻影,将他渡到此地,便消失无踪。
陈默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了片刻,积攒着一点可怜的力气。他必须弄清楚自己在哪,必须……活下去。
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在身边的地面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碎石、灰尘,然后,碰到了一件冰冷、坚硬、狭长的金属物体。
是一把匕首。样式普通,刀刃甚至有些陈旧,但磨得很锋利。匕首旁边,还放着一个扁平的、军用水壶模样的东西。
是那个蓑衣人留下的?
陈默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音。他拧开盖子,小心地嗅了嗅,是清水。他没有犹豫,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流过如同着火般的喉咙,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
他紧紧握住那把匕首,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这至少意味着,那个神秘的蓑衣人,或许并不打算让他立刻死在这里。留下武器和清水,更像是一种……考验?或者,是让他有能力去面对这洞穴中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丝微光传来的方向。那是这里唯一可见的出口,或者说,是唯一的方向。
他必须过去。
陈默咬紧牙关,用匕首支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只能放弃,改为匍匐爬行。
右手紧握匕首,左臂无力地拖在身侧,他用右肘和膝盖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向着那微光的方向挪动。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伤处的抽痛。冰冷的岩石摩擦着他的膝盖和手肘,很快便磨破了衣物,在皮肤上留下血痕。
洞穴通道并非笔直,而是曲折向下,坡度虽然平缓,但对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不啻于攀登天堑。通道两旁,时而会出现一些锈蚀的铁门,早已无法开启,或者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用途不明的机械零件,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人类活动痕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某个秘密工程的遗址?
没有人能回答他。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爬行时衣物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通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不知爬了多久,那丝微光逐渐变得明亮了一些。通道似乎快到尽头了。
陈默停下来,稍作休息,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他抬起头,望向光亮的来源——那是一个拐角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匕首,用尽最后的意志,爬过了那个拐角。
眼前豁然开朗。
他来到了一个相对宽敞许多的洞窟。洞窟中央,竟然亮着一盏依靠蓄电池供电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LEd露营灯。灯光照亮了洞窟的大部分区域。
这里显然被当成了一个临时的据点。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压缩食品的包装袋和空的矿泉水瓶,一张简陋的折叠桌摆放在中间,桌子上放着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厚重的军用级别笔记本电脑,电脑旁边,则是一个小型的、闪烁着绿色信号灯的卫星通讯终端。
而最让陈默瞳孔收缩的是,在桌子另一侧的地面上,随意扔着一件沾满污迹和水渍的——深色蓑衣,和那顶熟悉的宽大斗笠!
那个摆渡人,在这里?!
陈默的心脏猛地揪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直,右手死死攥住了匕首,警惕地扫视着整个洞窟。
然而,洞窟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盏灯,那台电脑,那个终端,以及……一件被遗弃的蓑衣。
仿佛那个神秘的存在,将他引到这里,然后便化作了这洞穴的一部分,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笔记本电脑上。
幽冷的屏幕上,倒映着他自己狼狈、苍白、如同野鬼般的脸。
而屏幕之下,那沉默的机器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是答案,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迷局?
他喘息着,看着那台电脑,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洞窟和那件遗弃的蓑衣。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一路挣扎求索的某些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冰冷的机器之中。
他,该打开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