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骨髓,陈默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在泥泞和杂草中艰难前行。耳塞里一片死寂,霞姐最后那句“立刻”像冰冷的锥子钉在他的脑海里。阿鬼背后爆开的那团血花,在他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根据记忆中霞姐早先提供的坐标,找到这个位于城市边缘、隐藏在废弃工厂深处的安全屋的。那是一个不起眼的、锈蚀的铁皮厂房侧门,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撞开了虚掩的门扉,踉跄着跌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声。安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砰”的一声,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捂住左肩,指缝间仍有温热的血液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灰狼从内间闪出,他同样浑身湿透,作战服上沾满泥泞和暗沉的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地扫过陈默,确认他没有威胁后,目光落在他血流不止的肩膀上。
“他呢?”陈默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灰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上前,动作麻利地撕开陈默肩头早已破烂的衣物,检查伤口。子弹还嵌在里面,周围的皮肉翻卷,因为河水的浸泡而显得苍白肿胀。
“需要立刻取弹头,清创缝合。”灰狼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动作却迅速而专业。他转身从旁边一个打开的军用医疗箱里取出器械。“他还在抢救。”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又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还在抢救,意味着还有一口气!
“那一枪……”陈默抓住灰狼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狙击步枪。贯穿伤,伤及肺叶,失血严重。”灰狼言简意赅,甩开陈默的手,用消毒棉用力擦拭伤口周围。剧烈的刺痛让陈默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谁开的枪?”陈默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不确定。警方狙击手,或者‘断眉’的残余。”灰狼拿起手术刀和镊子,眼神示意陈默忍住,“霞姐在处理。”
就在这时,内间的门帘被掀开,霞姐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便装,头发还有些湿漉,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生命体征监测曲线。
她看了一眼正在接受处理的陈默,目光在他惨白的脸色和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平板转向他。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非常微弱。子弹取出来了,肺叶做了修补,输了血,但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和天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高强度决策后的沙哑,“我们现在很安全,这里是深层安全点,信号完全屏蔽。但时间不多,警方和孙明的人都在进行大规模搜捕。”
陈默看着平板上那条微弱起伏的心跳曲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阿鬼还活着,但悬于一线。
“你要我做什么?”陈默直接问道,声音因疼痛而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到了这一步,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浪费。
灰狼熟练地将弹头取出,扔进旁边的金属盘,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开始清创缝合。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陈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服,但他硬是一声不吭,眼睛始终盯着霞姐。
霞姐将平板放在一旁的旧工作台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默对面。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黑色的加密硬盘,以及陈默之前交给她的Sd卡和档案。
“阿鬼的命,我尽了力去保。你的仇,证据就在这里。”她将硬盘和Sd卡并排放在工作台上,发出轻微的叩击声,“现在,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定陈默:“我要你和阿鬼,在解决赵东升和孙明之后,帮我从‘老爷子’的私人金库里,拿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老爷子?”陈默瞳孔微缩。这是比赵东升隐藏得更深、势力更为盘根错节的人物,是真正掌控地下世界脉络的巨擘。霞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没错。”霞姐毫不回避,“那是我用命换来的,却被他据为己有。拿回它,我们之间两清。你们可以带着足够的钱和新的身份,彻底消失。”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阿鬼挺不过来,这个约定,就只由你来完成。”
陈默沉默了。灰狼缝合的动作精准而迅速,线穿过皮肉的感觉清晰无比。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也让他更加清醒。对抗赵东升和孙明,是为了复仇和正义。但招惹“老爷子”,那是纯粹的玩火自焚,是将自己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他有选择吗?
阿鬼命悬一线,是霞姐的资源在吊着他的命。复仇的证据,近在咫尺。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东西是什么?”他问。
“一个记录了‘老爷子’海外资金脉络和所有‘白手套’身份的加密器。”霞姐坦白,“有了它,我能自保,也能让他投鼠忌器。”
陈默看着工作台上的硬盘和Sd卡,又透过门帘的缝隙,仿佛能看到里面正在与死神搏斗的阿鬼。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充斥鼻腔。
几秒后,他睁开眼,眼神里所有的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冷硬。
“我答应你。”
霞姐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她点了点头,将Sd卡和档案推回到陈默面前。“这是你的‘诚意’。硬盘里的关键证据,在行动前我会给你。现在,你需要的是活下去,并且尽快恢复。”
她站起身,对刚刚完成缝合、正在包扎的灰狼说道:“给他用最好的抗生素和镇痛剂。我们需要他尽快能动。”
灰狼默不作声地点头,动作利落地进行最后的包扎。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伤口被包裹起来的紧绷感,以及药物注入血管后带来的些微舒缓。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强行支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他看向内间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门帘。
阿鬼,撑住。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我们的债还没还完,路……也还没走到头。
安全屋内,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映照着三个各怀心思、在绝境中缔结危险盟约的人。窗外,城市的夜雨依旧未停,仿佛在冲刷着所有的罪恶与痕迹,又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