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核心区边缘,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镜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但那双平素只有数据流闪烁的眼眸,此刻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深邃之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他的目光越过唐三,死死锁定在生命之湖的方向,灵魂链接的另一端传来的微弱波动,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牵动着他的每一分感知。主灵魂受创沉睡,他亦感同身受,那种空洞与撕裂感,让他核心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他不想走。
数据库里每一个指令都在尖叫着违背帝天的命令。守护本体是他的最高优先级,尤其是在本体如此脆弱的时候。但他同样接收到了本体昏迷前最后的模糊意念——保护唐三,完成约定。
理性与某种近乎本能的情感在芯片中激烈冲突,最终,理性艰难地占据了上风。他必须走,为了更长远的规划,也为了不辜负本体拼死护下的成果。
唐三抱着小舞重塑完成的肉身,心情更是复杂沉重到了极点。怀中的人儿身体温热柔软,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熟睡,可那双灵动的眼眸却紧紧闭合,灵魂不知漂泊在何处。而为了这具肉身,那位星斗的主人,那位看似慵懒妖孽却一次次出手相助的少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看着镜那异常沉默冷硬的侧脸,低声道:“逸尘,此次…多谢你们。阁下的恩情,唐三没齿难忘。”
镜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唐三脸上,那眼神冰冷得让唐三都感到一丝寒意。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字字沉重:“你的感谢,于他无益。记住这份代价。保护好她,否则,所有付出,皆为虚妄。”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率先向森林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每一步,都仿佛在与灵魂深处的牵引抗争。
唐三深吸一口气,将小舞更紧地抱在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最终看了一眼那静谧而神秘的生命之湖方向,转身跟上镜的脚步,踏出了星斗大森林的核心区。
…
树屋内,光线透过窗棂,变得柔和昏黄。
帝天依旧保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姿势坐着,肩头传来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楚逸尘哭累了,最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尾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衬着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仍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不安和难过,偶尔会极轻地抽噎一下,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帝天低垂着金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逸尘,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算计、以及那份时常让人头疼的固执和疯狂,只剩下最原始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他的怒火早已在楚逸尘那崩溃的自厌和滚烫的眼泪中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不知所措的情绪。他习惯了这小孩张牙舞爪、或是狡黠算计的模样,哪怕是他虚弱昏迷的样子,也比此刻这般毫无生气的脆弱要来得让人安心。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楚逸尘睡得更舒服些,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无意间拂过楚逸尘冰凉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帝天的心微微揪紧。他默默运转魂力,体温悄然升高几分,如同一个恒温的暖炉,温暖着怀里这具冰冷的身躯。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夜渐深,窗外星斗漫天,生命之树散发着柔和的辉光,透过窗户,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奇异却温馨的画面——冷酷威严的星斗主宰,此刻正如同最忠诚的守护兽,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易碎的宝藏。
帝天一夜未眠。
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也时刻关注着怀中人最细微的气息变化。每一次那微弱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一些,他紧绷的心弦才会略微放松一丝;每一次那睫毛无助地颤动,他的心也会跟着提起。
他想起这小孩刚来到星斗时的模样,那么小,那么弱,却带着一身惊世骇俗的秘密和倔强。想起他创造青灵时的专注与温柔,想起他分裂灵魂时的疯狂与决绝,想起他平日故作老成却偶尔流露出的依赖,想起他一次次不顾自身、飞蛾扑火般的举动…
愤怒吗?自然是愤怒的。气他不惜命,气他总让自己陷入险境。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帝天自己都无法准确形容的…心疼与无奈。
这个人类,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却又拥有着最坚韧的求生欲和最柔软的内心。他渴望守护,却总是先伤己;他拥有创造生命的神迹之力,却似乎独独不懂得如何珍爱自己。
“蠢小孩…”帝天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叹息。
或许,从他决定将这枚“危险的炸弹”留在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承担起这份沉重而甜蜜的负担。
夜尽天明。
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温柔地落在楚逸尘脸上。他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过后,映入眼帘的是帝天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近在咫尺的衣襟。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是以何种姿势睡着的。
记忆回笼,昨晚的争吵、哭泣、还有那些不受控制说出的自厌言语…瞬间涌上脑海,让他的脸颊迅速升温,染上一抹窘迫的绯红。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开来。
“别动。”帝天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感觉怎么样?”
楚逸尘动作一僵,乖乖停止了挣扎。他仔细感知了一下身体,灵魂深处的剧痛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包裹滋养着,不再像之前那般难以忍受。身体也暖和了许多。
“…好多了。”他低声回答,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与他平日慵懒带笑的语调截然不同。
帝天这才稍微放松了手臂的禁锢,但仍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没有立刻放开的意思。他低头,金色的眼眸审视着楚逸尘的脸色:“灵魂本源的损伤非一日之功,近期绝不可再动用任何精神力与本源之力,安心静养。”
他的语气是惯有的命令式,却不容置疑地透着关心。
楚逸尘闷闷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经过昨晚的情绪失控,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帝天。
帝天看着他这副难得乖顺又别扭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他伸手,理了理楚逸尘睡乱的长发,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比之前熟练了不少。
“镜已护送唐三离开。”帝天主动告知了情况,“那女孩肉身无碍。”
楚逸尘闻言,轻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抿紧了唇。虽然目的是好的,但过程如此凶险,代价如此巨大,终究让他心情沉重。
帝天看出他所想,淡淡道:“既已发生,便无需懊悔。记住教训即可。”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命,很贵重。不止是你一人的。”
这句话,没有昨晚的怒吼,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楚逸尘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帝天,那双狐狸眼里褪去了迷茫和自厌,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只是更加沉静了些。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语气郑重,“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再说那些自厌的话,也不会再轻易将自己置于无法挽回的境地。因为他的命,承载了太多人的付出与期望。
帝天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此最好。”
阳光彻底洒满树屋,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创伤尚未痊愈,但至少此刻,依靠与被依靠的双方,都找到了一个更深的羁绊与平衡。
帝天终于松开了手臂。楚逸尘慢慢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
两人之间没有再多言,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楚逸尘需要时间修复身体和心绪,而帝天,会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如同守护着星斗最深处,那道既危险又瑰丽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