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峰,听风亭。
石桌上,一套素雅的白玉茶具摆放整齐,楚风正神情专注地烹煮着灵泉,动作行云流水,比之初次在后山冰潭旁时,更多了几分从容与沉稳。几包品相极佳的灵茶置于一旁,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他并非一时兴起。那日宗主离去前那句“莫要辜负了这座紫云峰”,在他心中盘桓数日。他隐隐觉得,这并非一句简单的勉励。回想起之前奉茶时,宗主虽表面清冷,却并未真正拒绝……或许,这是个能拉近些许距离的由头?
就在泉水初沸,楚风准备置茶之时,亭外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气温骤降。一道清冷的身影,伴着凛冽的寒意与淡淡的冷梅幽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
楚风动作一顿,抬头望去,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反而有种“果然来了”的微妙预感。他连忙起身,恭敬行礼:“弟子楚风,拜见师尊。”
洛冰璇依旧是那身月白流仙裙,青丝如瀑,冰肌玉骨,仿佛将周遭的寒意都凝聚于一身。她眸光淡漠地扫过亭中的茶具,以及那几包散发着灵气的茶叶,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本座途经此地,察觉阵法似有微瑕,特来一观。”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楚风心中暗笑,紫云峰的守护大阵乃宗主亲手布置,若有瑕疵,她神念一动便可感知,何需亲自“途经”?但他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有劳师尊动念,弟子惶恐。恰逢弟子正在煮茶,师尊若是不弃,可否赏光品鉴一番,稍作歇息?”
他侧身让开,做出邀请的姿态,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敬意”。
洛冰璇冰眸微闪,视线在那氤氲着热气的茶壶上停留了一瞬。拒绝的话在唇边转了转,最终化作了清冷的一个字:“可。”
她移步亭中,在那唯一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优雅,却无形中让这小小的听风亭显得有些逼仄。楚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与寒意,但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压抑,反而有种……心跳加速的刺激感。
他稳住心神,继续之前的步骤。温杯、置茶、高冲、刮沫、低斟……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神情专注。灵茶在热水的激发下,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与亭外的飞雪、亭内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洛冰璇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目光偶尔掠过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以及那低垂的、带着认真之色的眉眼。亭外雪花无声飘落,亭内茶香袅袅,只有泉水沸腾的轻微咕嘟声和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暧昧,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楚风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然后执起白玉茶杯,斟了七分满。他双手捧杯,微微躬身,递到洛冰璇面前。
“师尊,请用茶。”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眼神恭敬。然而,就在洛冰璇伸出纤纤玉手,即将触碰到杯壁的刹那——
楚风的手,似乎因为亭外吹入的一缕寒风(或许是他故意的),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就是这微不可查的一颤,让洛冰璇那微凉的指尖,再次准确无误地轻轻擦过了楚风捧着茶杯的手指指背!
比之上一次在偏厅内更加清晰的触感传来!
楚风只觉得指背如同被一块极品的冷玉划过,细腻,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心尖的颤栗感。他强忍着没有立刻收回手,甚至维持着奉茶的姿势,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红。
洛冰璇的指尖在接触到那抹温热的瞬间,如同触电般微微一僵!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指背皮肤的温度,以及那一下轻微的、带着生命力的脉动。一股比亭外风雪更甚的寒意几乎要自主爆发,将她从这种莫名的接触中弹开,但一种更深层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却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
她飞快地、几乎是有些“抢”般地接过了茶杯,藉由饮茶的动作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冰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波澜。茶香入口,清冽甘醇,但她品出的,却更多是指尖那抹挥之不去的、扰人心神的温热触感。
楚风适时地后退半步,低下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弟子……失礼,请宗主恕罪。” 然而,他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得逞的亮光。他确认了,这位宗主大人,对于这种“意外”的接触,反应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剧烈得多。
洛冰璇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着茶杯,任由那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指尖。亭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几息之后,她才放下茶杯,声音比平时似乎更冷了几分,仿佛要冻结空气,却莫名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威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茶尚可。”
她站起身,目光不再看楚风,而是望向亭外纷飞的雪花:“阵法无碍,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楚风回应,身影便已化作点点冰晶,融入风雪之中,消失不见。离去的身影,竟隐隐带着一丝……仓促?
楚风站在原地,看着石桌上那杯只浅尝了一口的灵茶,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余韵。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
“看来……这紫云峰的雪,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此刻,已回到清冷大殿的洛冰璇,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漫天飞雪,却下意识地抬起了那只被触碰过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那抹温热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
‘混账小子……定然是故意的!’
‘本座……下次定要严惩!’
可是……为何心中并无多少真正的恼怒,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烦躁地闭上眼,却发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少年奉茶时那低垂的、带着一丝窘迫却难掩笑意的眉眼,以及指尖那抹该死的、驱之不散的温热。
风雪依旧,宗主冰封的心湖,却因这小小的指尖微澜,漾开了愈发难以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