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的大门口。
“干妈，咱真要进？”
赵茹安拽了拽袖口，声音低得像蚊子，“这会儿都在上班……要不改天吧。”
“改什么天。”
沈若棠脚下没停，“今天说清楚，明天就少人嚼舌头。”
门卫老崔认得她，正打算抬手拦，抬到半空又放下，想到不久前开会领导说的话，“以后咱们厂要正规化……封闭……肃清生产环境……不能放无关紧要的人人进厂……”
“沈嫂子，来……干啥啊？”
“看我儿子。”
沈若棠语气不善，径直带着赵茹安往纺织一车间走。
老崔没敢拦，只等人走远了，嘀咕着工人亲妈不算无关紧要的人吧。
纺织一车间里热得像蒸笼，蒸汽阀门“嘶——”地吐白气，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嗡嗡发颤。
工人们在机器间穿梭，袖口扎紧，脸上挂着布口罩，见她们进来，一个个都忍不住侧目。
“这不是沈嫂子吗？”
“听说昨天在宋家的事没有……”
“咋了咋了？发生啥事儿了？”
“我跟你说——”
风言风语一会儿就绕了半车间。
沈若棠属于厂里老人，也很不少后来的人不认识她。
一个小姑娘把开口的梭子压下来，扯了扯同伴袖子，“快看快看，那不是赵茹安么？她怎么跟宋之叙妈在一起？”
赵茹安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脸“唰”地红到耳根。
沈若棠却一抬下巴，“麻烦哪位把宋之叙叫出来，再把贺秀妍叫出来。”
这话甩出去，像在水面扔了颗石头。
最先窜出来的是车间里嘴最快的王彩霞，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等会儿有戏看。
“婶子，你这是？”
沈若棠看她一眼，“你谁啊？”
王彩霞被噎了一下，讪笑一下，对着沈若堂的皮笑肉不笑的脸，套近乎的话一时全忘了。
不多会儿，组长韩大妈快步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工会的女同志。
“沈嫂子，这里是生产一线，有话咱到休息室讲。”
“我今天就腆着个老脸耽误大家一会儿，总比耽误人闺女一辈子的名声好。”
“有些事得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韩姐，你把宋之叙跟贺秀妍找来。”
韩大妈素来怕事，这会儿被她这阵仗弄得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行，行……小翠，你去把他两叫来。”
五分钟后，车间边的休息室挤满了人，门口窗台都趴着脑袋。
韩大妈从茶罐里抖了几粒大叶子，热水一冲，茶香在闷热的室内晕开。
“人来了。”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缝。
宋之叙扶着门框，脸上的青肿还没退，他身后半步，贺秀妍一副懵懂疑惑的表情。
看到沈若棠身边的赵茹安后，像是想起什么，瞳孔瞬间放大。
“妈！”宋之叙咬字很重，像是刻意提醒她的身份。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不要影响大家工作。”
“你不会忘记昨天答应什么了吧？”
宋之叙表情闪烁，“我…我不记得了。”
沈若棠拢了拢袖口，“没事，老娘帮你记着。”
“你昨天答应要跟贺秀妍在厂里给茹安道歉——现在人都到了，开始吧。”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道歉？”
“为什么给赵茹安道歉？”
“听说他原本跟赵茹安在好，后来又跟贺秀妍勾搭上了——”
“什么？秀妍说的是茹安破坏他们感情……”
韩大妈隐约明白是怎么个事，内心也非常看不上这种行为，但乱搞男女关系这事传出去怕影响厂里形象。
忙咳嗽一声，“这，沈嫂子，不如咱们私下——”
“私下个屁。”
赵萍把茶盖在杯口上“哐”地一扣，“昨儿在院里嚷嚷得全厂都知道了，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敢做不敢当是乌龟王八蛋。”
贺秀妍抬头，眼睛里含着泪。
“婶子，我承认昨天我弟说话过分了。我也知道我不该在厂里抹黑茹安姐，可我那也是被感觉委屈才……”
“委屈？”
“你在车间口口声声说她不要脸，到处跟人说她抢你男人，你跟你妈带着你弟上门逼我下跪——这叫委屈？你那叫不要脸！”
“哇——”人群炸了。
“贺秀妍说的都是假的？”
“她逼宋之叙他妈下跪，看不出来啊。”
“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整天一副动不动别人欺负她的样子，你们还说我嫉妒她。”
“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也太能装了。”
贺秀妍脸白了，小声啜泣：“之叙，你看你妈……”
“妈！”宋之叙压着火，盯着沈若棠，“你非要逼我？”
“谁逼你了？”
沈若棠逼近一步，“你昨天不是很硬气吗？这点考验都受不住，看来你们的感情也没你说的那么坚定，以后被指点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一下，把宋之叙噎得喉头发紧，半天说不上话。
“够了！”他猛地扯开嗓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赵茹安，对不起。”
“声音大点。”沈若棠掏掏耳朵，“机器声音太大，没听见。”
宋之叙闭上眼，像是把那口气狠狠吞下去。
“赵茹安——对不起，是我错了。”
休息室里静了一秒。所有人都看向赵茹安。
她被看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就想说“没事”。
嘴唇嗫嚅了两下，忽然想起沈若棠早上说的那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把这两个字咽回去，“我们之间我从没对不起你过，以后你们的事，跟我无关。”
“……好。”
宋之叙喉结动了一下，看着她决绝的眼神，怒火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群里爆出一阵低低的嘘声，又有人起哄。
“那贺秀妍呢？”
“贺秀妍的也要认错！”
“平常说茹安最狠的不就是她嘛！”
贺秀妍嘴唇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对不起，茹安姐，我错了。”
“都听见了没有？”沈若棠环视一圈，“以后谁再拿这事做文章，被我知道了也必须当着众人的面道歉。”
工会的女同志赶忙顺台阶下。
“事情既然说开了，就到此为止，厂里讲究团结，不许拉帮结派，更不许造谣生事。”
“以后再有人传谣，按厂纪处理！”
事儿也算压下来，大家很快被韩大妈赶回工作岗位。
没脸的贺秀妍受不了大家异样的眼神，干脆临时请假，刚走到厂门口，被听到消息赶来的李明佳匆匆拉到角落。
“哭哭哭，就知道哭！现在重要的是赶紧跟宋之叙把婚礼办了，让那死老太婆没话说。”
“妈……”贺秀妍眼泪又要掉，“我哪知道她敢闹到厂里来。”
李明佳恨恨道：“这婆子疯了。听妈的，先把宋之叙稳住，正好拿这事告诉他彩礼一分不能少，他妈不拿钱，你就让他拿。”
她们以为说得很轻，偏偏被窗边抽烟的老工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工人夹了夹烟，轻轻“呸”了一口。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成窝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