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正准备着餐食。
最先被取出的是一只精巧的黄铜小风炉,炉膛内已整齐码放着切割好的无烟银霜炭块。
火折子轻轻一晃,蓝幽幽的火苗便跳跃起来。
接着,她又抽出几根可快速拆装组接的熟铁管,三两下便搭成一个稳固的三脚支架,上面轻巧地放上一口薄壁熟铁小吊锅。
随后便是此餐的主角——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方块。
蜜儿小心解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几块手掌大小、颜色金黄、呈现出优美波浪褶皱的油炸面饼。
空气里瞬间多了一股诱人的、属于谷物和油脂交融的焦香。
这是容与“发明”的“酥巢面饼”,选用上等面粉,加盐碱蛋清揉透醒发,拉抻缠绕成环,入清油低温慢炸至蓬松酥脆定型,形似蜂巢,耐储便携。
紧接着,另外几个小油纸包被纷纷打开,一包是浓稠如膏琥珀色的“酱皇”——由酱油、饴糖、香料长时间熬制浓缩而成,一包是色泽金黄、散发着浓郁葱姜焦香的“琥珀葱油”,还有混合了芝麻碎、花生碎、花椒辣椒面的“辛香撒料”。
另有几个小布袋,里面是晒得干透的翠绿葱花碎、芫荽碎、嫩黄笋丁、干菌菇碎等,不一而足。
最后,蜜儿从篮子角落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罐,里面是洁白的、晶体粗大的秘制松露盐。
配菜是几枚剥了壳、洁白如玉的卤蛋,以及一包油光闪亮、纹理分明的几片厚切“油封鸭腿肉”。
鸭腿肉借鉴了古法油封工艺,用鸭油低温浸泡慢煮至酥烂入味,冷却后凝脂包裹,可在常温下长期保存,食用时略加热或直接切片便可。
蜜儿将吊锅架起,注入了清澈的溪水。
待水沸如珠,她取过三个厚实的粗陶碗,每碗放入一块“酥巢面饼”,随即舀起一勺琥珀葱油滑入碗底,淋上一圈酱皇,再撒上一小撮辛香撒料,以及脱水葱花、芫荽、笋丁、菌菇碎。
公子那份不要芫荽,她自己那份不要葱花……
“滋啦——!”
滚烫的沸水冲入碗中,高温瞬间激活了所有沉睡的香气分子。
酱皇的咸鲜醇厚、琥珀葱油的焦香浓郁、辛香撒料的辛麻跳跃、脱水菜干的甘鲜复合……一股霸道无比、层次极端复杂的浓香,如同无形的巨浪,骤然炸开,席卷了整个林间空地,霸道地盖过了草木气息与尘土味道。
面饼在沸汤中迅速软化舒展,吸饱汤汁。
蜜儿眼疾手快,飞快地在每个碗里撒上几粒晶亮粗粝的松露盐,淋上几滴提香的香油,最后郑重地在汤面上铺上两片厚切油封鸭腿肉和一颗颤巍巍的卤蛋。
三碗色泽诱人的“浓汤烩面”呈现于眼前。
面条金黄浸在琥珀色的浓汤里,油亮的鸭肉片泛着诱人的光泽,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热气袅袅,香气磅礴。
容与撩袍在一截干净圆木上坐下,接过蜜儿递来的碗筷。
她向来不会在吃食上吝啬。
外出之时不比在家中,所以容与在那两年的游历中,鼓捣出不少“方便食品”,不过就是自家吃用,也没怎么想着推广。
她执箸,轻轻搅动,令酱料与汤水完美交融。
挑起一箸吸饱汤汁、筋道爽滑的面条,吹散蒸腾的热气,送入樱唇。瞬间,丰富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咸鲜、焦香、微辛、回甘……再啜一口浓汤,暖意自喉间直贯胸腹,周身舒泰。
油封鸭肉酥而不散,入口即化,浓郁的脂香与特制松露盐的复合菌香交织,妙不可言。
容易同样端着一碗,坐在溪边石上,虽然动作优雅,但吸面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这磅礴无匹的香气,钻进了不远处啃干粮的缇骑群中。
“咕咚……咕咚……”
数声清晰的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
尤其那个年纪最轻、脸盘圆润、名唤赵小五的缇骑,手里的杂粮饼都忘了啃,眼睛瞪得溜圆,脖子伸得老长,直勾勾地盯着蜜儿手中那碗香气蒸腾的面,用力嗅着空气,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啧啧声:“嘶……这啥宝贝东西啊?咋能香成这样?面条都金灿灿的!还有肉……老天爷,那么大片!油汪汪的!还有蛋!”
他旁边一脸刀疤的老兵“疤脸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手里梆硬的肉干,嚼了几下,呸地吐出一小块咬不动的筋膜,低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碗面能把你魂勾了?”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往那香气源头瞟,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赵小五虽然没再反驳,但还是忍不住一直往容与他们那边瞟,眼珠子都快黏过去了。
王钊坐在一块大石上,正阴沉着脸咀嚼着索然无味的杂粮饼,那霸道香气如同针般刺得他心烦意乱。
赵小五的举动和呢喃,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抬眼,看到赵小五那副失魂落魄、几乎要流口水的样子,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被挑衅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
“赵小五!”刻意压低了的咆哮从王钊喉咙里迸发。
“不长眼的东西!给老子丢人现眼!”王钊怒发冲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小五脸上,“饿死鬼投胎?那是犯官!是咱们押解的囚犯!天隼司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赵小五吭哧了两声,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在王钊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只含糊地应了声“是……是……”,而后便缩在人群后不敢再抬头。
王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黑,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
他猛地转身,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依旧从容进食的容与身上。
那香气,那碗面,那悠闲的姿态,此刻都成了对他权威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尤其是容与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连眼风都未曾扫过来的姿态,更是让他怒火攻心。
“容、行、简!”王钊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变得嘶哑扭曲,如同砂轮摩擦,“管好你的下人!也管好你那套花里胡哨的把戏!莫要再耍这些小聪明!更莫要……”
他手猛地按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拇指顶开绷簧,发出“噌”的一声冷冽轻响:“妄图动摇军心,收买押解之人!否则……”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阴冷如毒蛇,压低了声音,“我这绣春刀,认得你是前学政大人!这漫漫回京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某人的行李里,翻出点不该有的油纸包……装着点不该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