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对容与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官员,此刻心中无不重新掂量。
这位年轻的学政,其胆识、手段、以及对土司心理的精准把握,远超他们想象。
而在土司圈子里,引发的震动更大。
“穆铁山那老小子……竟然答应了?!”
“他脑子进水了?不怕寨子里的人心野了?”
“听说……是那位容学政亲自登门,还救过他儿子……”
“哼!我看他是被那汉官的花言巧语骗了!”
“也不尽然……听说那容学政承诺不干涉内政,还免费建塾教学……条件确实优厚……”
“是啊……咱们寨子里,要是有几个懂汉文、会算账的,跟汉商打交道也方便些……”
“穆铁山那儿子穆泽轩,听说在汉学上很有天分,这次还要考秀才呢!要是考上了……啧啧,穆家寨在官府那边,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各种议论纷至沓来。
有嗤之以鼻的,有冷嘲热讽的,但更多的,是像穆铁山一样的中小土司,开始认真思考其中的利弊。
容与通过穆铁山释放的信号非常明确:
支持教化,利大于弊!朝廷无意夺权,只求双赢!
很快,与穆家寨相邻、同样相对开明的“白水寨”土司派人送来了试探性的口信,表示愿意“考虑”在寨内设蒙学。
紧接着,“青岩寨”、“盘龙寨”等几个中小土司也通过各种渠道,向学政衙门表达了“愿意商谈”的意向。
穆铁山这头“领头熊”的破冰之举,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
容与精心策划的“以点带面”策略,终于初见成效。
云南教化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土司领地,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缝隙。
容与站在学政衙门的窗前,看着庭院中抽出新芽的柳枝,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沉静的微笑。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黑山土司的敌视、根深蒂固的观念、资源的匮乏……都是巨大的挑战。
但穆家寨义塾的建立,如同在蛮荒之地点燃的第一颗火种。
她相信,只要精心呵护,这颗火种终将燎原,照亮更多土民子弟求知的道路。
容与铺开纸笔,开始撰写选派赴穆家寨义塾塾师的章程。
穆土司领地内义塾的顺利兴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云南官场和土司圈子。
黑山土司的震怒可想而知。
他视穆铁山的“投诚”为赤裸裸的背叛,更视容与的教化为对其统治根基的致命侵蚀!
他无法容忍这种“异端”在自己眼皮底下蔓延。
然而,他深知直接对抗朝廷命官风险太大,便将毒牙藏匿于阴影之中,发动了一场无声却恶毒的“舆论战”。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李贵。
这一日,李贵奉命去布政使司户房催办一笔学田租赋的核销文书。
在户房那充斥着算盘声和纸张霉味的冗长等待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小吏在茶水间角落里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位容学政,在穆家寨搞的那个义塾,进去念书的孩子都得改汉姓,连祖宗牌位都得换成孔圣人!”
“何止!听说还要剪辫子!穿汉服!以后都不准说土话了!”
“啧啧啧,这哪是办学?这是要绝了土民的根啊!”
“穆铁山那老小子,为了巴结汉官,连祖宗都不要了!等着吧,寨子里的老祖宗们晚上非找他算账不可!”
李贵心头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挂着那副圆滑的笑容,凑了过去:“几位老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什么改姓剪辫子的?”
那几个小吏见是学政衙门的人,立刻噤声,脸上堆起假笑:“没……没什么!李书办,您忙!您忙!”
而后几人一哄而散。
李贵心中暗骂,脸上笑容不变,办完事便匆匆赶回学政衙门,直奔容与书房。
“大人!不好了!”李贵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将他在户房听到的流言一五一十禀报,“这……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污蔑大人,离间土民啊!”
几乎与此同时,蜜儿也从外面匆匆回来。
她今日去昆明城最大的土货集市采买些衙门用度,然而回来之后,脸色却格外冰冷。
“大人,”蜜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集市上有人在传,说您办学是为了把土民子弟抓去北方充军!还说……穆土司收了朝廷的银子,把寨子里的娃儿都卖了!”
张诚也拿着一份刚从驿站收到的、来自腾越府学官的私信走了进来,眉头紧锁:“大人,腾越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说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寨子里散布谣言,说义塾是官府设的陷阱,进去的孩子会被抽血炼药,或者……或者被汉官施了法术,变成听话的傀儡……”
一时间,各种荒诞离奇、恶毒无比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昆明城及周边府县、土司领地内迅速蔓延开来。
其核心指向只有一个:妖魔化容与的教化政策,将其描绘成“灭绝土民文化”、“掠夺土司人口”、“残害土民子弟”的阴谋!目标直指人心,就是要制造恐慌,阻止土民送子弟入学,并彻底孤立穆土司!
学政衙门内气氛凝重,属官们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岂有此理!简直血口喷人!”
“定是黑山土司那老匹夫搞的鬼!”
“大人!必须立刻澄清!发告示!抓造谣者!”
容与端坐案后,听着属下的汇报和议论,脸上却异常沉静,不见丝毫怒意。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镇纸,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眼前的喧嚣,思考着谣言背后的真正意图。
“大人?”李贵见容与不语,试探着问道,“此事……此事影响极坏!若不及时制止,恐穆家寨的义塾……还有那些观望的土司……”
容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慌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等荒诞不经之言,稍具理智者,岂会轻信?”
她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黑山土司此举,看似恶毒,实则暴露其色厉内荏。他不敢明刀明枪,只能行此鬼蜮伎俩,恰恰说明他怕了!惧怕教化深入人心,惧怕土民开智后不再愚昧盲从!”
“那……难道我们就任由他污蔑?”张诚耿直地问道,脸上带着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