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德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袍,鞋上沾满泥泞,显然是一路奔波而来,身旁还放着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
“周翁?!”容与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周乡绅见到容与,激动地就要下拜:“容大人!先前不知您竟是新上任的学政大人,学生实在失礼……!”
容与连忙扶住他:“周翁不必多礼,快请坐,看茶!”
周乡绅被扶着坐下,接过蜜儿奉上的热茶,也顾不上喝,急切地说道:“大人!学生在宜良,听闻大人为兴学之事,亲自奔走募捐,心中……心中实在感佩。”
“大人一心为公,造福桑梓,学生……学生虽家资微薄,也愿尽一份绵力!”
他说着,将身旁那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容与面前的案几上。
包袱解开,里面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有五十两的,有十两的,甚至还有几串铜钱,粗粗一看,不下三四百两。
“这是……”容与看着这些明显是东拼西凑、甚至可能动用了周家大部分积蓄的银钱,也是心中震动。
“大人,”周乡绅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是学生家中……能拿出的所有现银,还有镇上几位仰慕大人德行的乡邻,听说了此事,也凑了一些!”
“总共是三百七十五两八钱!学生……学生知道这点钱杯水车薪,但这是青溪镇百姓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用于兴学!让咱们云南的孩子们……都有书读!”
他双手捧着包袱,眼神赤诚而热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容与看着周乡绅风尘仆仆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再看着案上那堆带着体温、凝聚着青溪镇百姓希望的银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这远道而来的三百多两银子,其分量,远比钱半城那一千两,甚至万两黄金,都要沉重得多。
它承载的,是底层百姓对教化的渴望,是对她容行简最质朴、最真挚的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郑重地接过包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与力量:“周翁与诸位相亲……此情此意,容行简……铭感五内!”
“此银,本官代云南万千学子收下,本官保证,每一文钱,必用于兴学助教!他日文庙之前,‘义学碑’上,青溪镇周正德及诸位善长仁翁之名,必列于前,光照千秋!”
周乡绅闻言,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作揖:“谢大人!谢大人!学生……代青溪镇的孩子们……谢谢大人了!”
周乡绅千里送“炭”的义举,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昆明城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一个偏远小镇的乡绅,竟能倾其所有,支持兴学!
这份赤诚,深深震撼了那些还在观望、甚至心存算计的富商巨贾。
“连周正德那样的乡下土财主都捐了三百多两?!”
“听说容学政把他的名字刻在功德簿最前面了!还要在文庙碑上刻大字!”
“啧啧啧……这名声……值了!”
“是啊,捐点钱,既能得容学政青眼,又能留名青史……划算!”
一时间,原本还在犹豫的富商们纷纷解囊。
捐一百两的觉得拿不出手,至少得三百两!捐五百两的觉得不够显眼,又追加三百两!更有甚者,互相攀比,唯恐自己的名字在碑上不够靠前。
短短半月,“云南兴文助学基金”竟募集到白银一万八千余两,远超容与预期!
腊月廿三,小年。
昆明文庙,庄严肃穆。
大成殿前,一方高逾丈许、宽逾三尺的青石巨碑巍然矗立。
碑额篆刻四个苍劲大字——“兴文助学”。
碑身之上,密密麻麻镌刻着数百位捐资助学者的姓名与捐资数额。为首一行,字体略大,格外醒目:
「宜良青溪镇周正德暨乡邻捐银叁佰柒拾伍两捌钱」
其后,才是钱万贯等一众富商巨贾的名字。
石碑落成之日,容与亲自主持仪式。
朱按察使、布政使司官员、昆明府学师生、众多捐资者及无数闻讯而来的百姓,齐聚文庙。
容与立于碑前,一身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
她目光扫过下方人群,声音清越,穿透冬日的寒风:
“……今日立此碑,非为彰一人之功,非为显一家之富!乃为彰我滇省士民,崇文重教、泽被后学之赤诚!乃为昭示天下,教化之功,在朝廷,更在万民!……”
“……此碑所立,非止于石,乃立于心!立于万千学子向学之志,立于我云南文运昌隆之基!……”
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文庙上空,也回荡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中。
周乡绅站在人群中,看着碑上自己的名字,热泪盈眶。
钱万贯看着自己名字紧随其后,虽有些微酸,却也觉得脸上有光。
无数寒门学子望着那方石碑,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容与最后望向那方凝聚着无数心血的石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有了这笔基金,她在云南推行教化的蓝图,终于有了坚实的根基。
……
腊月廿八,昆明城已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街头巷尾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飘散着糕点的甜香和爆竹的硝烟气息。
然而,对于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与清贫坚守的塾师而言,年关亦是难关。
学政衙门前的广场,今日却比往日热闹许多。
容与推行的“劝学基金”与廪饩发放新规,首次实施。
她下令,所有在册生员廪饩、优秀塾师奖励、以及部分义塾修缮补贴,皆于今日在学政衙门前广场,由学政衙门属官当众、足额、亲手发放!并张贴详细名册与发放标准,杜绝任何克扣、拖延!
告示一出,震动全城。
学子、塾师们将信将疑,却又不愿错过这难得的“足额”机会。
一大早,衙门前便聚集了数百人。
有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年轻生员,有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塾师,也有带着学生前来领取修缮款项的义塾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