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蹙着眉，脸上的怒气依旧未曾消散：“都怪那个多嘴的小顺子，母后身边的人怎么这么精，出趟宫玩都这么难！”
她抱怨着，语气里满是被管束的委屈和不甘。
云裳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温和地劝道：“殿下息怒。皇后娘娘也是担心您的安危。今日之事，娘娘并未重责于您，已是万幸。”
她顿了顿，看着镜中公主依旧忿忿的小脸，轻声道：“您看那春桃丫头，虽办事不力，您不也……没罚她板子么。”
柔嘉撇撇嘴，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罚她做什么？笨是笨了点，胆子又小，就知道磕头，烦死了！”
“再说了……她替本宫担风险，本宫心里又不是没数。”她的话里终究还是透出一丝心软和护短，“罢了，她今天也吓着了，你一会儿去挑两支簪子，分别给她和冬雪送过去，悄悄的，别叫母后的人知道！”
“殿下宽厚。”云裳微微一笑，替她绾好最后一个发髻，插上一支相对轻巧的珍珠步摇。
柔嘉的思绪却又飘回了宫外，镜中的杏眼亮了起来：“云裳，你是没看见！容妍那个丫头，身手真是利落。那个王公子，也是个六尺男儿吧，被她拧住胳膊，一脚就踹了个屁墩儿！比宫里这些武师傅教的强一万倍！”
她兴奋地比划着，又有些懊恼地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泛红的手腕：“可惜我没她那本事……云裳，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学到真功夫？我不要那种好看的把式！”
云裳失笑：“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学那些做什么？有侍卫护着您呢。”
“侍卫总不能贴身跟着！”柔嘉不服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垮了下来，“唉，算了算了！母后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梳妆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把玩着妆台上一个精巧的小玉兔摆件，眼神却亮晶晶的：“不过……那容妍真是好玩。胆子大，又够义气！不像宫里那些人，整日里毕恭毕敬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此刻暮色四合，宫灯渐次亮起。
柔嘉坐在妆台前，指尖轻点着妆台上那支被她丢下的华贵赤金步摇，又想起母亲方才在未央宫看似严厉实则担忧的眼神，想起皇兄那温吞吞的样子，最后，所有思绪都定格在北市街那短暂而酣畅淋漓的爽快。
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琼华宫的灯火却映照着少女眼底那簇亮得惊人的光芒。
……
几日后，容与休沐在家。
暮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懒洋洋地洒在竹石居后院的青石板上。
庭院里几株晚开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墙角刚冒头的青苔上。
一只圆滚滚、毛色油亮的狸花猫——莲蓉，正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回廊的阴影下逡巡。
它如今已是附近十里八乡的“霸王”，自打来了金陵，没过多久便收服了附近几条街巷的野猫，俨然成了“猫王”。
此刻，它身后不远处的墙头上，或蹲或卧着几只毛色各异的“小弟”，正眼巴巴等着“老大”巡视完领地，好带它们出去“狩猎”。
书房内，容与刚放下手中的邸报，正凝神思索着疏浚运河的僵局与北境局势的微妙变化。
大臣们各执一词，皇帝态度暧昧，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叩声。
“公子。”容易沉稳的声音响起。
他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扁圆小竹筒，“清雅居那边，桂掌柜派人送来的。”
容与接过竹筒，拧开蜡封，倒出纸条。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景王妃有喜，疑为离京前孕。
容与眸光微凝。
她搁下的那一份邸报上，正写着景王在黑风口大捷的喜讯，如今又看到刘绮韵送来的消息——景王妃的孕信。
刘绮韵那边她是不怎么担忧的，以她的聪慧，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况且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自然会提起。
容与现在思考的是，如此“双喜临门”，足以在朝野掀起不小的波澜，尤其对景王声望的提振，非同小可。
她的指尖在纸条上轻轻划过，心中迅速推演着此讯对朝局、对太子、乃至对自身可能的影响。
景王对太子向来恭敬——其实不只是景王，如今的几位皇子，表面上看来，都是兄友弟恭。
但私底下，生在皇家，谁又没有几分野心？刘绮韵陆陆续续送来的消息，虽说大多是内帷之事，但言语之间，也露出不少蛛丝马迹……
容与思索之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容妍清脆的嗓音由远及近，“别乱跑！！”
话音未落，书房门缝中蹿进一道黑色的影子，飞上容与的桌案撞倒了笔架，被眼疾手快的容易一把掐住后颈皮——竟是一只黑色皮毛四爪雪白的狸奴。
而后门被推开，容妍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一身鹅黄劲装，发髻用红绸带高高束起，小脸红扑扑的，带着运动后的活力。
她一眼看到那只猫，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才注意容易也在，立刻笑嘻嘻地打招呼：“明彻哥也在啊，今天没出去？”
“一会儿出去，妍小姐是在追它？”容易随意应了一句，举起手里的黑猫，黑猫无辜地喵喵几声。
“哎呀，还好你抓住了，这个是莲蓉的‘小弟’，被送柴火的阿叔吓着了，到处乱跑！”
容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接过小狸奴抱在怀里顺毛，小猫也渐渐安静下来。
容与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入袖中，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又去练武了？”
“嗯！”容妍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骄傲，“义母教的那套拳法，我今日终于练熟了！明月姐姐要是看到，肯定得夸我！”
她口中的“明月姐姐”自然是指柔嘉公主化名的余明月。自那日北市街一别，两人虽未再见，但容妍显然已将这位姐姐放在了心上。
她凑到容与书案前，随意地瞥了一眼摊开的邸报，却并未细看：“阿兄又在看这些枯燥的东西？走啦走啦，去看莲蓉！它如今可威风了！”
一边说着，容妍拉着容与起身。
容与无奈地笑笑，被她拉着站起来。
刚走到书房门口，二人便看到庭院回廊下，莲蓉正端坐在阴影里，尾巴尖儿悠闲地一甩一甩，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睥睨着墙头上那群眼巴巴的“小弟”，颇有大将之风。
墙头上，一只黄狸猫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喵呜”叫了一声，莲蓉立刻不满地“喵”了回去，那黄狸猫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叫。
“噗嗤！”容妍被逗笑了，“你看它！跟个小霸王似的！”
容与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连日来因朝局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些。她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是啊，这就叫‘物似主人形’，莲蓉同我们妍儿一样威风凛凛——母亲让你去给邻居送点心，可送去了？”
“哎呀！差点忘了！”容妍吐了吐舌头，松开容与的手，一阵风似的跑向莲蓉，“莲蓉！走！带你的‘兵’出去威风威风！”
她一声招呼，莲蓉像是听懂了，立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迈着优雅的步子向院墙走去。
墙头上的猫群顿时一阵骚动，纷纷跳下墙头，簇拥着它们的“大王”和容妍，消失在院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