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光洁的紫檀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新发的清甜气息,微风穿过半开的支摘窗,带着庭院里初绽的蔷薇暗香,拂动书案上未干的墨痕。
容妍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双手捧着一盏温热的清茶,小口啜饮着。
刚进门时那点被母亲耳提面命的紧张已经散去,但看着阿兄沉静温和却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她还是微微垂着眼睫,带着点做了“坏事”又被抓包的心虚。
“说吧,”容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今日是怎么回事?从头说。”
容妍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将北市街口所见所闻,那纨绔如何调戏卖花女,她和“余姐姐”如何上前阻止,对方如何言语轻侮甚至动手,她们如何还击……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讲到关键处,她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那混蛋还想伸手抓我!哼!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我反手就拧他胳膊!”
“呃,明月姐姐当时就在我旁边,她……她好像想帮忙来着,但动作慢了点,我顺手就把那混蛋踹开了!”她讲得细致,说到愤慨处小脸涨红,讲到联手“打抱不平”时又隐隐带着点兴奋。
容与安静地听着,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
待到容妍讲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妍儿,”容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可知道……那位余姑娘,是谁?”
容妍抬起头,那双酷似容母的明亮眼睛看向容与,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早已知晓的了然。她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沉静下来:“阿兄,我虽然不像你和阿姐那样聪明,但也并非蠢笨之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词句:“那位余姐姐,谈吐气度绝非寻常闺秀可比。市井人家的女儿,养不出那份通身的贵气,也学不会那份即便装得朴素也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大方。”
“还有那位李大人……他那姿态,他对你我都算客气,可对余姐姐,那态度就像是……哎呀,反正是敬畏得过头了!”
容妍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了闪:“我当时就在想,金陵城里,能让京兆尹这般态度的年轻闺秀,屈指可数。而姓‘余’,又与皇后娘娘同姓……”
她的话音拖长,看着容与,没有点破,但意思已然昭然若揭:“总之,肯定是顶顶尊贵的人家出来的小姐,对吧?”
“不错。”容与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你猜得很对。她的身份……比你想的还要尊贵得多。”
她没有直接点破“公主”二字,但语气和眼神都传递出明确的信号——那姑娘的身份,绝非寻常公侯之家可比。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听到阿兄如此郑重的确认,容妍心头还是剧烈地跳了一下。
不是震惊于身份本身,而是确认了那如影随形的尊贵背后所代表的无上地位。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膝头的裙摆,也有些迟疑。
“妍儿,”瞧见妹妹这样,容与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带着引导式的询问,“你既已猜到她不简单,为何在李大人处,甚至在我面前,始终不点破?”
容妍的紧张消散了一些,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坦荡甚至有些狡黠的笑容:“阿兄,这还不简单吗?余姐姐愿意化名‘明月’,换上普通的衣裳,偷偷溜出来玩,还‘恰好’被我撞上一起管了桩‘闲事’,这不就是摆明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谁嘛?”她的语速轻快起来,“点破了多没意思?不仅扫了余姐姐的兴,李大人怕是要吓死了,那才叫一个尴尬!再说了……”
容妍的目光变得认真而清澈:“我喜欢的是‘余明月’这个人。是她看到不平事时毫不犹豫站出来的那份侠气,是和我一起‘路见不平拔腿相助’时那份豪爽,是她跟我聊天时那种像邻家姐姐一样亲近自然的感觉。”
“她就是明月姐姐,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她的语气带着难得的通透,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容妍交朋友,看的是性情相投,不是头顶上的珠冠有几尺高。若因她身份变了,我就变得扭扭捏捏、阿谀奉承,那我还配做她的朋友吗?”
“再说了,若是如此,恐怕明月姐姐自己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吧?我就喜欢现在的自己,也喜欢现在的她!”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坦坦荡荡。
她看着妹妹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听着她真挚而通透的话语,胸中那份因对方身份而产生的重重顾虑和潜在的压力,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欣慰,还有一丝骄傲。
容家女儿,合该如此。不卑不亢,清风朗月。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容妍的发顶,如同儿时一般:“傻丫头……你倒是看得通透。”
“阿兄,”容妍顺势靠近了些,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郑重地保证,“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我喜欢明月姐姐是真,但也绝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给她惹祸,给我们家招祸。”
她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容与,诚恳道:“以后遇事,我一定多想多看,像今日这样直接卷袖子揍人的莽撞,我会尽量少犯……嗯……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再说。”后面一句又带回了点调皮,还补充道,“而且明月姐姐身手差些,下次我得护着她点!”
容与被她逗笑,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尽数散去:“今日你虽有莽撞,但仗义护人之心却是对的,只是手段还需斟酌。”
“下次遇到类似的事,先保全自身,再寻机示警,或寻找城中的武侯、衙役,如此力量更大,也更能护己周全,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容妍连连点头,又好奇地问,“阿兄,余姐姐她……真的不会被家里责罚吗?”
“她家中长辈自有考量。”容与眸光微深,没有深说,“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今日之事,就让它过去,不必再提。母亲那里,我会去解释,不必你担心。”
“嗯!谢谢阿兄!”容妍如释重负,脸上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容。她站起来,脚步轻快地准备离开书房,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眨眨眼:“阿兄,你说……我和明月姐姐,还能一起玩吗?”
望着妹妹那双充满期待、清澈见底的眼睛,容与心中一片熨帖。
她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若有缘分,自然可以。”
“嗯!我知道啦!”容妍欢快地应了一声,哼着小曲蹦跳着跑开了。
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窗纸。容与起身踱到窗前,看着庭院里盛放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