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茶香氤氲,容与坐在茶海之后,拈起那烫金喜帖。
“下月十八,为兄要告假回柳园镇老家,办终身大事了!”叶润章指着那名字,脸上笑容更盛,耳根也悄悄泛了红,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容与这下是真吃了一惊,随即由衷地拱手笑道:“哎呀,恭喜恭喜!文泽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竟从未听你提起过!不知是哪家闺秀,竟能得文泽兄青眼?”
她确实不知叶润章早有婚约在身。不过说起来,叶润章今年都要及冠了,还未成婚,的确有些异常。
叶润章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才放下,脸上带着点怀念的笑意:“是…是老家邻家的姑娘,姓晏,单名一个清字。我们两家是世交,自小相识。”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下来:“她祖父前两年过世了,老人家待她极好,她执意要守足三年孝期。去年底才除服,两家商议着,便定在了下月。我原想着等秋闱之后再办,但家中长辈觉得……”他含糊了一下,没细说长辈催婚,只道,“正好趁此机会,回去把事办了。”
“原来如此。”容与忍着笑,了然地点点头,赞道,“晏姑娘能为祖父守孝三年,足见至情至性。润章兄与晏姑娘青梅竹马,更是难得的情分。恭喜恭喜!”
叶润章听了容与的夸赞,笑容更显腼腆,但随即又露出一丝忧虑:“晏姑娘自是好的,只是…我与她相处也不多,终究是……”
容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
在这古代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自由恋爱可言。
叶润章与那晏姑娘好歹还算认识,看样子,彼此也有好感,已是不易了。
正说着,王二引着万通车行的李把头进了院子。
李把头身后,两个伙计正小心地引着一辆崭新的马车停在院中。这马车最显眼便是底下稳稳当当的四个轮子,车身漆得乌黑油亮,样式简洁却透着沉稳,厚厚的棉布帘子垂着,一看就防风保暖。
“咦?这是……?”叶润章被这突然出现的马车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了忧心,好奇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张望。
容与笑道:“这是我家的马车,前几日送去车行修缮……”
想起好友成亲,自己总要送些贺礼,容与顿了顿,继续道:“文泽兄你瞧,这是车行新制的四轮马车,底下加了特别的减震簧片,车厢里也铺了厚实的棉垫和褥子,走长途能稳当不少,也能挡些风寒。”
他指了指那厚实的帘子和车厢,“我叫他们再送一台来,给你做贺礼如何?你此番回去迎亲,正好让新嫂夫人路上坐得安稳些,少受些颠簸之苦。等晏家送亲,也可继续用这车,省得换乘麻烦。”
叶润章从前也见过容与家的马车,不过只以为是什么家传的图纸,也不好意思讨要,哪知道现在车行都对外出售了。
他先是愕然,随即便有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
他快步走到马车旁,仔细打量着,伸手摸了摸那厚实的棉帘,又掀开帘子探头看了看里面铺得软和的坐垫,笑道:“行简,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激动地搓着手,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太费心了!太破费了!晚…咳,晏姑娘家远,她路上若能坐这般安稳的车,定能少受许多罪!”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多推辞——他们朋友之间,也不需要那些虚伪的客套。
不过叶润章一时激动,倒是差点脱口而出未婚妻的小字“晚悠”,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
待到四月初,料峭春寒未退,叶润章便辞别师友,坐上了这辆簇新的四轮马车,踏上了归乡迎亲的路途。
车轮碾过尚带泥泞的官道,虽仍有颠簸,却比寻常两轮马车平稳许多。
容与和陈穆远站在城门外相送,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初春淡薄的晨雾里,叶润章还一个劲地对着这边挥手,脸上挂着紧张又期待的笑意。
晏清也是官家小姐,如今随父亲在任上,所以需要先回柳园镇,然后再从柳园镇晏家的宅子里发嫁。
叶润章本是不用去的,但他爱重未过门的妻子,所以决定亲自去岳父任地接妻子回来。
容与和陈穆远都答应了要给叶润章作傧相,连金跃和蒋若兰听了,也要去凑个热闹,不过他们只需要在十八那天一早到柳园镇等着便是。
春来柳絮,草长莺飞,转眼便到迎亲这一日。
四月十八,宜嫁娶。
暖融融的日头洒在柳园镇蜿蜒的石板路上,新抽的柳枝碧丝垂垂,与家家户户门前挂起的大红灯笼和彩绸交相辉映。
空气中浮动着柳絮、花香和一丝蒸腾的喜气。
临近晌午,清脆的马蹄声伴着喧闹的鼓乐笙箫,由远及近。一支衣鲜马亮、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踏着满街的暖阳与飞絮,热热闹闹地进了镇。
为首的正是今日的绝对主角——新郎官叶润章!
他一身绛红绣金团花吉服,衬得面如冠玉,喜气盈腮。身跨一匹通体雪白、笼头系着大红绸花的骏马,在四月明媚的阳光下,更显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青年脸上笑意盎然,顾盼生辉,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的俊俏郎君。
围观的男女老少无不指指点点,赞叹连连:
“好俊俏的新郎官!”
“啧啧,看看那马,看看那身气派,不愧是读书人。”
“状元游街也就这风采了吧?”
紧随其后,是拱卫着新郎的数位傧相——包括容与、陈穆远、连金跃、蒋若兰、叶鑫,还有几位容与不认识的,估计也是叶氏的堂兄弟。
傧相们皆身着清一色的月白云纹贡缎襕衫,腰系同色锦绦,帽侧簪着银叶红花。
他们策马并行,虽各有风姿,此刻却都默契地落后叶润章一个马头,书生们的斯文俊逸与新郎的风光相得益彰,引得人群又是一片喝彩:
“瞧后面那几位后生,也个个如芝兰玉树……”
“可新姑爷还是最打眼,哎呀呀,晏家小姐真有福气!”
容与和友人们相视而笑,又对着叶润章的后影挤挤眼睛,都畅快地笑出声来。
队伍沿着铺满柳絮和花瓣的石板路,伴着此起彼伏的赞叹和孩童们兴奋的追逐叫嚷,缓缓行至晏府门前。
晏府此时也是张灯结彩,朱漆大门紧闭,门前清扫得一尘不染,红毡铺地。
因晏清父亲尚在任上,今日主持门内事务的是晏夫人从娘家请来的几位族中长辈和家中得力的管事仆妇。
“新郎官到——!请新娘子出门咯——!”几个精干利落的喜娘叉腰站在阶下,满脸带笑地开始吆喝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