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的过程,远比下潜时更加艰难。
深渊通道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粘稠的黑暗能量失去了核心的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向上反冲、溃散。无数能量乱流、空间碎片混合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混乱意志,在狭窄的裂隙通道内疯狂撞击、湮灭,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生命禁区。
张小凡周身的混沌光晕已黯淡到极致,只能勉强护住己身。他右臂骨骼布满裂纹,混沌之力流转滞涩,识海中的元神更是受创不轻,那声跨越时空的嘶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断侵蚀着他的神魂,试图在他心灵深处种下恐惧与绝望的种子。
他强提着一口气,以意志驾驭着残存的力量,如同逆水行舟,在毁灭的狂潮中艰难穿行。每一次空间闪烁都变得异常吃力,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混乱的能量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终于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外部世界的灰白。
当他终于冲破最后一道粘稠的黑暗能量帷幕,重新回到哭泣峡谷那道巨大的裂隙边缘时,饶是以他的心性,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外界,依旧是永冻荒原那铅灰色的天幕与无尽的寒风。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天空中那个由黑暗能量搅动形成的巨大漩涡已然消散,那令人心悸的、规律性的搏动声也彻底消失。天地间,只剩下风雪永恒的呜咽,却少了一份那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无形的沉重压力。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并非焕然一新。
以深渊裂隙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冰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吮吸”过一般。冰雪消融,露出下方漆黑、死寂的冻土,冻土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那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与能量后残留的渣滓。原本林立的冰峰大多坍塌、粉碎,只留下些残垣断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物凋零后的枯败气息,连那刺骨的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一种空洞的死寂感。
这片土地,并未因通道的摧毁而恢复生机,反而像是被彻底“榨干”,变成了一片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绝望的……死域。
张小凡踉跄落地,脚踩在那灰白色的粉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环顾四周,眉头紧锁。摧毁通道,阻止了更坏的情况发生,但被掠夺的生机,被污染的地脉,却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这片土地,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属于黑暗的深刻伤痕。
他盘膝坐下,也顾不得此地环境的恶劣,立刻开始调息。混沌之力缓缓运转,修复着肉身的创伤,抚平着识海中的波澜。那丝缠绕在神魂深处的黑暗诅咒极为顽固,如同附骨之疽,需要水磨工夫慢慢净化。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数日之后,张小凡才缓缓睁开双眼。右臂的骨骼裂纹在混沌之力的滋养下已初步愈合,但想要恢复如初,还需时日。神魂的创伤更为麻烦,那诅咒虽被暂时压制,却并未根除,如同潜伏的毒蛇,仍需警惕。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那道依旧深邃、但已不再散发恐怖波动的深渊裂隙。通道已毁,但其留下的“空洞”以及这片被彻底破坏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若有其他黑暗势力寻迹而来,或者此地滋生出新的诡异,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双手开始结印。这一次,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引动天地间残存的、稀薄的灵气,结合自身对混沌“定鼎”之意的领悟,开始在这片死域之上,布下一座宏大的封印阵法。
阵法并非为了封锁什么(通道已毁,无物可封),而是为了“净化”与“隔绝”。以混沌之力为引,缓慢中和此地残留的黑暗气息,隔绝外部可能存在的窥探与利用,并引导极其微弱的天地灵气,如同涓涓细流,尝试滋润这片彻底死去的土地。
这是一个漫长而收效甚微的过程,或许需要数百年、数千年,这片土地才能重新孕育出一丝生机。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布下大阵,又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感受着阵法缓缓运转,将那浓郁的枯败死气稍稍隔绝,张小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他亲手“拯救”,却又亲手刻下封印的寂灭荒原,转身,向着南方,迈出了脚步。
归途,不再急切。
他行走在死寂的冰原上,速度不快,一边调养伤势,一边消化着此次北境之行的所有收获与教训。化神后期的境界已然稳固,对混沌大道的理解也更加深刻,尤其是“定鼎”与“包容”的一面。但与那“噬界之暗”意志的正面冲突,也让他真切感受到了更高层次存在的可怕。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
穿越永冻荒原,再次进入碎颅丘陵地界。与北境的死寂相比,这里虽然依旧荒凉,却总算有了一丝“生”的气息。偶尔能看到耐寒的苔藓和零星的、出来觅食的雪兔。
他隐匿了行迹,没有惊动任何部落。沿途,他能感觉到,王庭的影响力似乎正在向周边辐射,一些小的部落开始尝试重建秩序,但也隐隐能感知到一些隐藏在阴影下的躁动与不安。萨尔虽死,但其留下的势力网络和黑暗影响,恐怕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清除。
他没有插手,这是蕾欧娜和王庭需要面对的课题。
一路无话。
当他再次看到那座矗立在天地之间、虽显残破却已焕发出不同气象的雷霆崖时,距离他离开,已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
崖上崖下,修复工作仍在继续,但规模与秩序已非昔日可比。新建的石屋错落有致,巡逻的卫队精神抖擞,胸口佩戴的不再是单一的霜狼徽记,而是融合了烈阳与霜狼图案的新王庭标志。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烟火与希望混杂的气息。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潜行,直接来到了崖顶,那片属于皇族宫殿的区域。
在一处新建的、可以俯瞰整个王庭忙碌景象的露台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蕾欧娜背对着他,一身利落的皮甲,火红的长发束在脑后,正俯身查看着铺在石桌上的一张巨大地图。她的身姿更加挺拔,气息也更加凝练厚重,显然这大半年并未虚度。只是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属于统治者的沉重与疲惫。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过身。
当看到静静站立在露台入口处的张小凡时,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张大哥!”
她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张小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深藏的内敛,以及……一种历经生死磨难后的沧桑。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激动,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北境……?”
“通道已毁。”张小凡言简意赅,没有提及过程的凶险与自身的伤势,只是平静地问道,“王庭如何?”
蕾欧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指了指下方忙碌的景象,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如你所见,正在重生。萨尔留下的势力大部分已被清理,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虽然还有很多困难,但……我们在向前走。”
她看向张小凡,眼神充满了感激:“张大哥,如果没有你……”
张小凡微微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路是自己走的。”他目光扫过王庭,最终落回蕾欧娜身上,“你做得很好。”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蕾欧娜眼眶微热。她知道,这已是张小凡所能给出的最高赞誉。
“你的伤……”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无碍,静养即可。”张小凡顿了顿,道,“北境通道虽毁,但根源未除。被掠夺的生机无法挽回,我留下了一道封印,暂阻其害。”
蕾欧娜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我明白。王庭会记住这份警示,也会尽力守护这片土地。”
张小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露台边缘,望着下方那片在废墟中顽强生长的新生王庭,望着远方向北延伸、最终没入阴沉天际的荒原。
黑暗的阴影暂时退去,但世界的伤痕依旧深刻。他的旅程,还远未结束。
而在这里,一颗新的种子已经种下,能否长成参天大树,驱散更深的阴霾,则需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用自己的双手与信念去浇灌。
他收回目光,对蕾欧娜道:“我需觅地闭关,彻底清除隐患。”
蕾欧娜知他心意,也不挽留,只是郑重道:“王庭之内,任何地方,张大哥皆可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张小凡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已从露台上消失,不知去往王庭何处静修。
蕾欧娜独自站在露台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那枚姐姐留下的银色耳坠。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她坚毅的侧脸与下方欣欣向荣的王庭上。
黑夜漫长,但黎明终至。而守护这黎明,需要比面对黑夜时,更加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