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路,与西行时迥然不同。
离开碎颅丘陵丰饶(相对而言)的边缘,地貌迅速变得荒凉、严酷。天空仿佛永远蒙着一层铅灰色的阴霾,吝啬地洒下苍白无力的光线。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试图穿透衣物,带走体内每一分热量。脚下是永久冻土与裸露的黑色岩石,植被稀疏,只有一些低矮、坚韧的苔藓和地衣,顽强地附着在石缝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
张小凡步履从容,青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不见丝毫瑟缩。他周身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场域,将凛冽的寒风与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他的速度看起来并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现在数十丈之外,缩地成寸,仿佛与脚下这片荒凉的大地融为一体。
他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却纯净的天地灵气,但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熟悉感。那是与雷霆崖祭坛、与那“噬界之暗”同源的黑暗气息,只是淡薄了无数倍,仿佛只是遥远源头逸散过来的一丝余味,又像是早已沉淀在此地漫长岁月留下的印记。
“北境有踪……”他回想起蕾欧娜转述自菲欧娜信笺中的话语,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看来,这永冻荒原,确实与那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越往北,气温越低。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色的冰晶,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偶尔能看到一些被冰雪半掩的、巨大而扭曲的兽类骸骨,它们保持着某种挣扎或咆哮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残酷与古老的秘密。
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活物,只有风声永无止境地呼啸,如同亡魂的哀歌。这种绝对的寂静与荒凉,足以让心智不坚者发疯。
但对张小凡而言,这却是一种难得的宁静。他的心神沉入对混沌法则的感悟之中,外界环境的极端,反而更能映照内心世界的圆融。雷霆崖一战,与“暗瞳”加尔鲁什的法则碰撞,以及最后强行阻隔“噬界之暗”意志降临的经历,让他对“归墟”之意的理解更加深刻。混沌并非单纯的毁灭,亦包含着重生与包容,是万物循环的必然一环。
他一边赶路,一边在识海中不断推演、完善着自己的混沌领域。那灰色的领域不再仅仅是湮灭,更开始呈现出一种包容万物、演化生灭的雏形。
数日之后,他进入了一片被称为“哭泣峡谷”的地域。两侧是高达千丈、被冰雪覆盖、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黑色峭壁,峡谷内蜿蜒曲折,风声穿过狭窄的通道,发出如同万千妇孺哭泣般的凄厉呜咽,故而得名。
在这里,那股微弱的黑暗气息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丝。同时,张小凡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并非兽类或人类的足迹,而是一种……仿佛某种粘稠液体蠕动爬行后留下的、散发着淡淡腐蚀性气息的蜿蜒痕迹,痕迹边缘的冰雪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
他蹲下身,指尖触碰那灰黑色的冰雪,一丝混沌之力探入。瞬间,一股阴冷、污秽、带着疯狂低语的精神碎片顺着感应试图侵蚀他的神识!
张小凡眉头微蹙,混沌之力轻轻一震,那丝精神碎片便如同泡沫般湮灭。
“侵蚀的痕迹……看来,有东西从这里经过不久,而且状态很不稳定。”他站起身,目光顺着痕迹望向峡谷深处。那呜咽的风声中,似乎隐约夹杂了一丝更加令人不安的、细微的啃噬声。
他隐匿了自身全部气息,如同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沿着痕迹向前潜行。
峡谷深处,一个相对背风的冰窟入口处。
五名身着厚厚毛皮、脸上涂抹着防冻油脂、装备简陋却实用的北地人类冒险者,正背靠背围成一圈,紧张地注视着将他们包围的“东西”。
那并非活物,而是三具扭曲的、仿佛由冰雪、冻土和某种黑色粘稠物质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类人形怪物!它们没有五官,只在面部的位置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出微弱吸力的黑暗漩涡,四肢如同融化的蜡烛般不规则地延展、舞动,所过之处,连坚冰都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冰尸妖!妈的,怎么会一下子碰到三只!”为首的冒险者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壮汉,声音沙哑地低吼道,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微微颤抖。他们只是想来这哭泣峡谷边缘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一些稀有的冰属性药材或矿物,根本没想过会遭遇这种只存在于古老恐怖传说中的怪物!
“队长,它们的弱点是那个黑色的漩涡吗?”一名年轻些的队员脸色惨白,握着短矛的手心全是冷汗。
“不知道!古籍上只说它们是不死的,除非彻底净化掉核心的黑暗!”队长咬牙道,“准备突围!我数三声,一起往左边冲!”
然而,那三只冰尸妖似乎感知到了他们的意图,发出一种如同冰块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嘶鸣,猛地扑了上来!它们挥舞着扭曲的手臂,带起阵阵蕴含着黑暗侵蚀力量的冰风!
冒险者们绝望地举起武器,准备进行最后的搏命。
就在此时——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冒险者与冰尸妖之间。
正是张小凡。
他甚至没有看那三只狰狞的怪物,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拂。
没有光华,没有巨响。
那三只扑到半空的冰尸妖,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动作瞬间僵住,紧接着,构成它们身体的冰雪、冻土以及那核心的黑色粘稠物质,开始从最微小的结构层面崩解、消散,化作最原始的粒子,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空气中。
不过眨眼之间,三只让冒险者们陷入绝境的恐怖怪物,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原地一丝即将散去的、淡淡的黑暗气息。
五名冒险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甚至没看清来人是如何出现的,更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张小凡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五人:“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五人从震惊中唤醒。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队长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收起武器,带着队员们躬身行礼,声音充满了敬畏与感激。他们虽然实力低微,但也明白,能如此轻描淡写解决三只冰尸妖的存在,绝对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强者。
“大人……您是要深入峡谷吗?”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问道,“里面……里面据说更危险,不仅有更多的冰尸妖,还有人说……听到了低语,看到了诡异的影子……”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再多言,身形再次变得模糊,下一刻便已出现在数十丈外,几个闪烁间,便消失在峡谷深处的风雪与阴影之中。
冒险者们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队……队长,那位大人……是神灵吗?”年轻的队员喃喃道。
队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后怕与庆幸:“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凡人。快走吧,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五人不敢停留,沿着来路,仓皇逃离了哭泣峡谷。
而张小凡,则继续向着峡谷深处,那黑暗气息与诡异低语传来的方向,孤身前行。
冰风的低语,似乎在诉说着古老的恐惧。而孤影北行的旅人,注定将揭开这片被遗忘之地,更深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