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跪于破碎的大地,墨尘渊以那截暗澹无光、甚至带着一丝凄厉裂痕的万古剑胚,死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帝躯。剑胚冰冷刺骨,再无昔日与她并肩作战时那份灵动与共鸣的暖意,只剩下死寂与沉重,如同她最后消散时那决绝而冰冷的眼神。帝血,那蕴含着磅礴生机与世界祖血精华的璀璨金色血液,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无数崩裂的伤口中汩汩涌出。
这些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内脏的碎片。帝血并非简单地流淌,而是如同熔化的金液,每一滴都蕴含着山岳般的重量与毁灭性的能量,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将下方本就残破不堪的神殿遗迹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汇聚成的血洼不断扩大,映照出天空中那三道如同死神般的身影。
体内,早已是千疮百孔,一片末日景象。经脉如同被暴力扯断的琴弦,寸寸碎裂,灵力在其中狂暴地乱窜,加剧着破坏。五脏六腑移位、破碎,若非世界境强大的生命力与世界祖血的生机吊着,早已化为齑粉。最致命的,是星衍老人临死反扑注入的那道蚀心魔种之力,这由心魔阁主精心培育的歹毒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蛇,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游走、啃噬。它不仅侵蚀血肉生机,更在污染他太初之道的根基,试图将他的力量转化为滋养魔种的养料,所过之处,连金色的帝血都隐隐泛起一丝污浊的黑气。
神魂之伤,更是触目惊心。意识海原本如同无垠星空,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无数痛苦的记忆碎片——瑶光纯净灵体消散时的光点、凤舞神凤崩碎洒落的皇血、云璃湮灭前那回眸的决绝、星衍被魔气充斥的冰冷眼眸、素心坠入虚空乱流时最后的担忧——这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不受控制地反复切割、翻搅着他的意识,带来远比肉身创伤更剧烈千万倍的痛苦。理智的堤坝正在被这股混合了极致悲痛、背叛与自责的洪流冲垮。
而那方初开不久、本应是他力量源泉与道途希望的体内世界,此刻正上演着真正的末日。失去了主人力量的稳固与引导,又遭受蚀心魔种的污染与外界诸神黄昏大阵无孔不入的恐怖压制,这万里山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世界的边缘不断塌陷,归于混沌虚无;巍峨的山脉从中断裂,轰然倒塌;初具雏形的江河湖海要么瞬间干涸,要么掀起毁灭性的巨浪,倒灌入裂开的大地深渊;天空中清浊二气混乱交织,演化出毁灭性的雷霆与风暴,噼打着满目疮痍的大地。那一点点刚刚孕育出的、最原始脆弱的生命雏形,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这天倾地覆中彻底湮灭。世界最核心处,那枚承载着他道果、原本光芒璀璨的世界之种,此刻光芒急速闪烁,明灭不定,色泽变得灰暗,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暗澹、破碎,意味着他道基的彻底毁灭。
全方位的剧痛,从每一个细胞到灵魂最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挑战着他意志的极限。然而,比这无穷无尽的剧痛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是那如同宇宙深渊般无边无际、将他每一个念头都彻底冻结的绝望!
脑海中,那一幕幕染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反复上演,清晰得令人心碎:
混沌祭坛旁,瑶光那由最纯净混沌之气凝聚的灵体,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温柔微笑,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下那歹毒的万孽诅咒,灵体溃散,化作点点温暖却迅速冰冷的光粒,唯有那空灵的“找到你了…”在死寂中回荡,那是初遇,亦是永别。
寂灭洪流前,凤舞化身万丈神凤,燃烧着毕生修为、紫霄神朝的万载国运与她自身的纪元道胎潜力,紫金色的神焰灼烧星空,浴血搏杀,最终在悲壮的长鸣中凤躯崩碎,皇血染遍虚空,只留下一缕微弱到极致、承载着不甘与守护意志的残魂,被他拼死夺回,如今沉寂在他那正在崩塌的体内世界深处,不知何时才能再现光芒。
这破碎神殿之上,云璃白发如雪,容颜在瞬间枯藁,那是燃烧了一切本源与寿元的代价,唯有那双星眸,依旧决绝如初,怀抱剑胚,斩出那终结一切、也终结自身的【星轨·终焉】,在他眼前,身躯与神魂寸寸湮灭,化为最绚烂也最残酷的光雨,唯留这截冰冷、暗澹、仿佛承载了她所有重量与遗憾的剑胚,无力坠落……
还有…那最信任的袍泽,星衍老人,那被漆黑魔气彻底吞噬、冰冷无情的眼眸,那凝聚了其最后力量与魔种的、从背后刺入的致命一击,那狰狞扭曲的“宿命嘲弄”……信任的堡垒从内部崩塌,带来的寒意深入骨髓。
最后…是素心仙子,那总是温婉娴静的女子,为了救他,不惜以身涉险,却被魔化的星衍死死拖拽,一同被寂灭掌印的余波轰飞,坠向那连光线都能吞噬、法则混乱到极致的虚空乱流时,那回首一瞥中,蕴含的绝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他处境的深深担忧与一种毅然决然的告别……
所有他在乎的,信任的,想要守护的人!皆因他而来,皆因他而遭劫!或如瑶光、云璃般彻底陨落消散,或如凤舞般仅余残魂沉睡,或如素心般生死不明、坠入绝境,或如星衍般被蛊惑背叛、形神俱灭!
“是我…都是我…若不是我执着于前世的仇恨,若不是我狂妄地要重建帝朝、伐天复仇,若不是我带领他们踏入这必死的古界…他们或许…或许都还好好的…”无尽的自责与悔恨,如同最炽热的岩浆,从他的心脏最深处喷涌而出,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灼烧着他的灵魂!他重建万象帝朝,本欲给予追随者荣耀与庇护,携手征战诸天,向宿命挥剑,为何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条铺满了至亲至信者骸骨与鲜血的绝路?这染血的帝途,这无尽的牺牲,这众叛亲离的结局,究竟有何意义?!难道他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亲眼见证所有珍稀之物在眼前毁灭吗?!
“呃…啊——!”
他再也无法压制那几乎要撑爆胸膛的负面情绪,仰起头颅,脖颈上青筋暴起,想要发出一声震碎星河的咆孝,然而喉咙里却只挤出了嘶哑而破碎的音节,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呐喊,所有的痛苦、悔恨、愤怒、不甘、绝望,都凝聚在这无声的宣泄之中。更多的帝血从他七窍中 uncontrollably 溢出,让他原本威严的帝尊面容,此刻看起来如同从九幽血海中爬出的、饱经折磨的修罗,凄厉而可怖。
天空中,三大主宰投影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冷雕塑,漠然地俯瞰着下方正在发生的惨剧。诸神黄昏大阵依旧在高效而冷酷地运转着,暗红色的阵纹如同血管般搏动,持续不断地施加着足以磨灭不朽的恐怖压制与毁灭性能量冲刷。他们并未急于发动最后的、雷霆万钧的绝杀,仿佛在耐心地欣赏着猎物在绝望深渊中最后、也是最“精彩”的挣扎。享受这场由至高无上的宿命之主亲手编织,他们负责执行的残酷戏剧,品味着墨尘渊那不断滋生的绝望与痛苦,这对他们而言,是比直接毁灭更美妙的食粮。
寂灭殿主投影周身灰雾如同活物般吞吐,那终结万物、令万法归于沉寂的冰冷气息,如同最精准的锁链,牢牢锁定着墨尘渊残破的帝躯与摇曳的神魂。
心魔阁主投影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诡笑,无形的魔念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触手,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墨尘渊的意识,不断撩拨、放大着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丝痛苦、每一缕绝望、每一分自责,贪婪地汲取着这负面情绪的力量,并试图彻底瓦解他最后的理智防线,诱使其自我崩溃。
暗黑亲王投影则最为直接霸道,那吞噬一切光线、能量、乃至概念的黑暗领域,如同不断上涨的死亡潮水,带着绝对的寂静与虚无,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着墨尘渊蔓延而来,要将他,连同他身下的血洼、手中的断剑,以及所有残存的痕迹,一同拉入永恒的黑暗与虚无之中。
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这具残躯中流逝,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拦无可拦。意识开始变得沉重而模糊,四周的景象扭曲、旋转,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视野的边缘不断渗透进来,企图吞噬一切。沉重的眼皮上仿佛悬挂着亿万颗星辰,每一次试图抬起都耗费着莫大的力气,最终只能无力地缓缓垂下。体内世界的崩塌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万里山河已然崩毁九成以上,只剩下最核心区域一片狼藉的废墟,而那枚世界之种的光芒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裂痕遍布,仿佛下一次心跳就会彻底碎裂。手中那截暗澹的剑胚,此刻沉重得如同托举着整个星域,手指几乎失去了知觉,无法再握持。
败了…
一败涂地…
彻彻底底…
纵然重活一世,洞悉前尘,拥有了凌驾前世的太初之道,达到了前世都未曾企及的世界境中期…那又如何?依旧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步踏入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挣扎得越狠,失去的越多,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更加彻底的毁灭,以及…连累身边所有人共赴黄泉的结局…
一种比之前世帝陨时,更加深沉、更加无力、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冰冷奇点,吞噬了他所有的念头与光芒。前世之死,是力战而竭,是遭挚爱背叛,虽有不甘,却有悲壮。而今生之败,是步步受制,是希望被一次次掐灭,是所有珍视之人因己而亡,是信任的彻底崩塌!是彻头彻尾的、毫无价值的幻灭!
视线彻底被黑暗笼罩,听觉也逐渐远去,大阵的低沉轰鸣与心魔的蛊惑低语变得飘渺而不真实。唯有那刺骨的冰冷与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
这痛苦的轮回…这无尽的失去…
至少…不会再有人…因我墨尘渊…而死了…
这或许…是我最后能做的…
最后一丝维系着存在的不甘与执念,在那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绝望海洋中,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闪烁了一下,终究未能燃起燎原之势,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
血,近乎流尽,身下的血洼不再扩大。
魂,裂痕遍布,意识沉入无底深渊。
道,根基崩坏,世界之中光芒彻底黯澹。
墨尘渊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帝躯彻底失去了支撑,缓缓地、沉重地向前倾倒下去。握住剑胚的手彻底松开,五指无力地摊开,那截暗澹的剑胚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清脆而冰冷地掉落在粘稠的金色血泊之中,溅起几滴血珠。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趴伏在冰冷、破碎、沾染着自己与同伴鲜血的大地上,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几乎与死人无异,意识彻底沉沦,陷入了比死亡更冰冷的、万念俱灰的永恒黑暗之中。
十死无生,万念俱灰!帝路,似乎在此刻,彻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