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尽头,空间波动缓缓平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而残破的远古神殿遗迹。
这里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无数根需要数十人合抱的巨型石柱或断裂、或倾颓,如同巨神的尸骸散落在苍茫大地上。石柱上雕刻的那些古老神魔图腾,早已被岁月风化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扭曲的轮廓与玄奥的符文,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神秘。残破不堪的穹顶如同一个巨大的筛子,任由古界那暗红色的天光与冰冷的星光斑驳地洒落,在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那股无处不在的衰败、杀戮与混乱法则在这里被极大地削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稀薄、却异常精纯而古老的愿力。这愿力仿佛源自太初,带着虔诚的祈祷与永恒的守望,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污浊与危险隔绝开来,营造出一种诡异的宁静与祥和。
“此地……好生奇特。”星衍老人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先前强行开启传送阵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与法力。他深吸一口气,仔细感应着四周,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外界的混乱法则与杀戮气息被隔绝了大半,似乎受某种残留的远古力量庇护,竟给人一种……安宁之感。”
墨尘渊无暇细品这份“安宁”。他第一时间将凤舞那缕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湮灭的残魂本源,小心翼翼地引渡到自身世界境的体内世界最核心处。那里是他的道基所在,混沌初开,太初之气最为浓郁精纯。他以自身神魂为引,调动最本源的太初之气,如同最轻柔的纱幔,将那缕残魂层层包裹、温养。残魂冰凉而脆弱,只剩下最本源的意识烙印,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寂,唯有在其周围,还萦绕着一丝不屈的皇道意志,那是凤舞身为一朝女帝的骄傲与执着,证明着曾经那位风华绝代、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真实地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墨尘渊才缓缓摊开手掌,那枚得自祭坛、沾染了瑶光灵体最后光辉的混沌源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晶体不过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内敛的混沌色泽,表面流淌着温和而精纯的光晕。其中蕴含的,是最为本源、未经任何污染的混沌之力,对于修炼《太初劫经》、根基乃是太初之道的墨尘渊而言,无异于绝世大药。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盘膝坐下,五心朝天,运转《太初劫经》的玄奥法门。功法一经催动,他周身顿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混沌旋涡,与手中的混沌源晶产生强烈共鸣。
“嗡——!”
源晶轻轻震颤,磅礴浩瀚、精纯至极的混沌本源之力,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苏醒,又似决堤的星河江水,轰然涌入他的四肢百骸、经脉穴窍!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而温和,与他自身的太初灵力同根同源,几乎无需过多炼化,便自然而然地融入他的法力、血肉、神魂,乃至体内那方初开的世界之中。
“嗤嗤嗤……”
他胸膛处,那道被寂灭长老天刀劈出的、深可见骨、甚至缠绕着顽固寂灭道则的狰狞伤口,在这股精纯本源的冲刷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蕴含无限生机的世界祖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所过之处,血肉疯狂蠕动、再生,那难缠的寂灭道则被更本源的混沌之力生生磨灭、驱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肌肤闪烁着玉石般的光泽,比之前更加坚韧。
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混沌本源涌入他丹田紫府,灌注到那方初开的体内世界。这方世界原本只有方圆千里,略显荒芜,结构也颇为简单。此刻得到如此海量且高品质的本源滋养,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界的边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向着混沌虚无急速扩张,两千里、三千里……千里!大地变得更加厚重,山脉隆起,河床初现,天空中开始演化出清浊二气,甚至有一丝丝最原始的风雷之意在酝酿。世界的结构愈发稳固、清晰,法则的雏形开始显现。他的修为,也水到渠成地从世界境初期,向着中期稳步推进,气息节节攀升,愈发深邃浩瀚。
一股强大的、蕴含着世界生灭道韵的气息,不由自主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引得这片古老的遗迹都微微震动,那些残破的石柱似乎都在共鸣。连日来因同伴接连陨落、重伤而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似乎被这股力量带来的希望曙光稍稍驱散了一些。
“帝尊修为精进,气息愈发渊深,实乃帝朝之幸!”云璃守护在侧,清冷如玉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她怀抱万古剑胚,默默调息,梳理着体内因之前断后之战而有些紊乱的剑气。她那已达法剑巅峰、触摸界剑边缘的剑意,在墨尘渊散发出的世界道韵影响下,竟也隐隐有所触动。
素心仙子更是没有丝毫停歇。她强忍着神识的疲惫与失去李斯特大师这位亦师亦友同伴的悲痛,立即取出了那尊得自九天丹塔传承、通体如琉璃翡翠打造的“太乙生机炉”。她深知此刻众人伤势未愈,强敌环伺,恢复战力至关重要。
只见她屏息凝神,万药灵体的潜能被激发到极致,周身散发出柔和的翠绿色道韵光华。她双手如穿花蝴蝶,将一株株珍藏的宝药投入丹炉之中——有万年血灵芝、九转还魂草、星辰核心碎片……甚至不惜加入了少许自身凝聚的生命本源精粹。
丹炉之下,她以本命丹火“太素灵焰”缓缓灼烧,精神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炉中药性的每一分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丹炉内霞光缭绕,氤氲之气升腾,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开来,甚至引动了遗迹中残留的稀薄愿力,使得丹药品质更上一层楼。
数个时辰后,炉盖嗡鸣,三道流光飞出,被她以玉瓶稳稳接住。丹药龙眼大小,表面有着天然的世界道纹流转,丹晕层层,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与纯净的能量波动——这赫然是达到了世界源丹层次的疗伤圣药!“生生造化丹”!虽因辅助材料所限及环境仓促,并非完美品质,但在此刻危难之际,已是无可替代的雪中送炭。
她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分给墨尘渊、云璃和星衍老人。“帝尊,云璃将军,星衍先生,快服下此丹,尽快恢复元气。”
墨尘渊接过丹药,深深看了素心一眼,看到她眉宇间的疲惫与坚定,没有多言,仰头服下。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与他正在吸收的混沌本源相辅相成,加速着他伤势的愈合与修为的巩固。云璃与星衍服下后,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损耗的精气神都在快速补充。
星衍老人恢复了些许精神,不敢怠慢,再次祭出那方传承久远的“周天星衍盘”。他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罗盘上刻画下繁复的卜算符文,试图拨开迷雾,推演他们此刻所在的准确方位、吉凶祸福,以及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然而,当他的神识与罗盘之力结合,试图深入窥探此地的天机脉络时,异变发生了。罗盘上的指针不再是平稳转动,而是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颤,划过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盘面上原本清晰闪烁的星辰光点也变得一片混沌,仿佛被投入了浓稠的墨汁之中,所有天机线索都纠缠成一团乱麻,根本无法分辨。
“奇怪……甚是奇怪!”星衍老人眉头紧紧锁死,额角渗出冷汗,“此地看似祥和宁静,远离杀戮,为何天机反而比外界那法则混乱之地更加混沌不堪?仿佛……有一层厚重无比、完全看不透的迷雾笼罩了一切,隔绝了所有因果与命运的显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信邪,强提一口法则境巅峰的神识之力,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四周的遗迹仔细探查而去。可神识甫一离体,便感到一股无形的滞涩与压制,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只能艰难地覆盖身周不过百丈的范围,再往外便如同石沉大海,感知到的唯有一片死寂的、亘古不变的荒芜。这种异常的压制,绝非寻常!
“或许是此地残留的远古愿力层次太高,干扰甚至同化了天机,亦或是这神殿本身就有屏蔽窥探的阵法残留。”云璃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她也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如同暗处有眼睛在窥视。但眼见墨尘渊修为正处于关键提升期,气息越来越强,素心也刚刚耗神炼丹完毕需要调息,她便强行将这份不安压了下去,归咎于古界本身的神秘与不可测。
此刻的墨尘渊,已完全沉浸在了深度修炼之中。混沌源晶的力量被他源源不断地炼化吸收,修为向着世界境中期坚实迈进,体内世界演化加速,甚至在某些灵气汇聚的节点,开始自发地孕育出最原始的单细胞生命雏形,这是世界走向完善的重要标志。这种久违的、切实的、高速的力量增长感,如同甘霖洒落在他因连番血战、挚友重创、红颜陨落而干涸焦灼的心田。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力量,理智告诉他,唯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碾压一切敌人,才能守护住身边尚且存活的人,才能为逝者复仇!这份对力量的渴望,暂时压倒了他内心深处那从未消散的警惕与悲痛。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也绝难想到——这片看似在瑶光最后灵觉指引下找到的、提供了宝贵喘息之机的“安全”港湾,这座散发着祥和远古愿力的神殿遗迹,正是那位达到了破道者境界的宿命之主,精心为他们准备、并借助瑶光消散时那纯净无暇的混沌感应,巧妙“引导”他们而来的最终陷阱!
在遗迹的地底极深处,远非他们神识所能触及的地方,一座规模宏大、结构复杂到难以想象、几乎横跨了整个遗迹范围的恐怖大阵,正在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无声无息地运转着。阵法的基础,是由无数被炼化的神魔骸骨与破碎的星辰核心构筑而成,其纹路阴森诡异,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不断汲取着从上方遗迹中散逸下来的能量——尤其是墨尘渊修炼《太初劫经》时散发出的独特太初气息,以及云璃凌厉的剑气、素心炼丹的药力、星衍推演的天机波动……所有这些能量,都成了滋养这座大阵的养料。
而在大阵的最核心处,一枚布满了细密裂痕、通体暗澹、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宿命之种,正如同一个贪婪的心脏,缓缓搏动着。它贪婪地吸收着汇聚而来的能量,尤其是墨尘渊那精纯的太初气息,其上的裂痕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弥合,色泽也隐隐多了一丝诡异的光泽。通过这枚种子,一股极其隐晦、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与无尽贪婪的意志,正与遥远不可知之地、那超脱于帝尊境之上的宿命之主,紧密相连。
这股意志,正透过这枚宿命之种,如同观察着棋盘上棋子的神明,冷冷地“注视”着遗迹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墨尘渊的每一点修为提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即将成熟的果实散发的诱人芬芳;云璃剑意的凝练,素心丹道的施展,星衍天机的挣扎,都不过是这场盛大献祭前,祭品无谓而精彩的挣扎。
那层笼罩遗迹、隔绝天机的“迷雾”,那看似提供庇护的“远古愿力”,皆是这陷阱的一部分,旨在麻痹猎物,让其安心地停留、恢复、甚至提升,从而为最终的收割积蓄更多的“养分”。
短暂的希望之光,确实在此刻亮起,驱散了眼前的阴霾。然而,这希望之光投射出的阴影深处,那张早已悄然张开、名为“诸神黄昏”的致命罗网,正在宿命之主的意志下,无声而坚定地缓缓收紧。最大的绝望与毁灭,往往就诞生于希望最为炽盛、让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风暴,已在宁静中酝酿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