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正依着掌柜的指引,向西而行,很快便汇入了莫问城白日里最为喧嚣的主干道。越往西走,人流愈发稠密,道路两侧的摊位也越发密集琳琅,最终,一片规模宏大、人声鼎沸的露天集市呈现在他眼前。
此地的繁华与风少正认知中的任何凡人集市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粮食、牲畜或布匹的气味,而是各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有矿石的金属腥气、灵草的清苦异香、未经处理的兽皮腥臊,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仿佛来自异域的古怪味道,刺鼻却又引人好奇。
摊位上陈列的物品更是光怪陆离,远超他的想象:
左侧一个摊位上,堆放着许多闪烁着微弱各色光芒的矿石晶体,并非简单的金银铜铁,有些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有些则自带奇异的纹路,标价牌上写着“熔火晶”、“幽荧石”、“空冥砂”等风少正从未听过的名称,价格动辄数枚甚至十数枚下品灵晶。
右侧一个摊位则专卖各种草药,但那些植物形态诡异,有的叶片如同冰晶,有的根茎扭曲似蛇,甚至还有装在特制玉盒里、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瘤状物体,旁边的木牌上赫然写着“百年血太岁,淬炼气血圣品,五十下品灵晶”。
更远处,有人直接在地上铺开巨大的兽皮,兽皮上的毛发还残留着淡淡的威压,显然生前绝非普通野兽;有人兜售着刻画着复杂符文的残破骨片或甲壳;甚至还有摊位摆放着一个个禁锢着小型妖兽的铁笼,那些妖兽眼神或凶戾或恐惧,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这里交易的并非凡俗之物,而是修行者所需的资源、材料,乃至“活物”。讨价还价的声音也远比凡人集市激烈,时常能听到因价格谈不拢而爆发的粗口和灵压的小规模碰撞。
风少正小心地穿行其间,目光谨慎地扫过这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物,心中震撼于修行世界的广博与神奇,同时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资源的昂贵。他怀中那三十余枚下品灵晶,在此地恐怕连一件稍好点的材料都买不起。
就在他经过一个围了不少人的摊位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蚀骨幽兰’的根茎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价都谈好了,你凭什么横插一脚?”一个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仿佛喉咙里滚动着低吼。
风少正循声望去,只见摊位前对峙的两人,从外表看皆是寻常人类男子模样。
开口之人身材与风少正相差无几,他面色泛红,下颌方正,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且带着野性的眼睛,此刻正怒视着对方,脖颈上青筋微微凸起。看样子与风少正年纪相仿。
而与他对峙的另一位,则身形瘦削高挑,穿着一身暗绿色的细绸长衫,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细长上挑,透着精明与算计。他嘴角噙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面对对方的怒火,显得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轻蔑。
“哼,你先看上?”瘦削男子声音尖细,语速很快,“你付定钱了吗?摊主可还没点头成交呢!集市规矩,价高者得,不懂吗?穷酸劲儿上来了就想硬抢?”他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十足。
对面脸色瞬间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低吼道:“你胡说!我跟卖家谈价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闻骚呢!狐狸精,别以为你耍点小聪明就能截胡!这东西对我要定了!”
被称作“狐狸精”的瘦削男子嗤笑一声,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狼崽子,说话注意点。这里是莫问城,不是你们狼窝,由不得你撒野。老板,你说,这东西,是不是谁出价高就归谁?”他转向摊主,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气息阴沉的人族大汉。
那摊主抱着胳膊,显然乐得见他们争抢,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两位都是有身份之人,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风少正心中一动,从他们的对话中才恍然明白,这看似人类的两人,实则一个是狼妖,一个是狐妖,只是化形得颇为完全,仅从外表难以分辨,唯有从绰号、语气和那隐约透出的妖气与习性中才能窥见端倪。
他们争夺的物件,正摆在摊位上——那是一株通体漆黑、形态扭曲、根须如同细小毒蛇般盘结的怪异植物,隐隐散发着阴寒与不祥的气息,显然并非善物。
狼族小子似乎被激怒,周身气息隐隐波动,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狂野气势弥漫开来,让周围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狐妖则眼神一凛,双手交叉于胸前,他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小狼,想在集市动手?别忘了莫问城的规矩。”
周围的看客们非但没有劝阻,反而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低声议论着,显然对这种戏码喜闻乐见。
风少正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被可能的冲突波及。他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准备离开此地。
风少正只觉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从手腕传来,整个人便被那狼族少年猛地拽了过去,一个趔趄差点撞入对方怀中。那狼族少年手掌炽热,力道刚猛,带着一种未加修饰的野性。
就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刹那——
风少正识海深处,那片沉寂的、幽蓝色的能量之海骤然翻涌!沉睡寅苍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并非清醒,更像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本能反应。一道极其短暂、却无比纯粹的顶级掠食者的威压,如同冰针刺破水囊,透过风少正的躯体,无声地迸发了一瞬!
抓住风少正的狼族少年浑身猛地一僵!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的恐惧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那感觉,就像一只离群嬉闹的幼狼,突然在草丛中迎面撞上了一头慵懒假寐、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深渊猛虎!只需一爪,便能将他撕得粉碎!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幻觉。
狼族少年猛地甩了甩头,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困惑。他仔细感知手下这个人类少年——气息微弱,气血平平,分明只有炼体三阶的修为,在他族中,这等实力与刚断奶的幼崽无异。
“啧!”狼族少年啐了一口,脸上泛起一丝被戏弄的恼羞,“肯定是刚才和那臭狐狸对峙太久,心神不宁,竟然会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他将这瞬间的悸动归咎于狐族男子可能施展的某种精神干扰伎俩,心下不由更加烦躁。
他将风少正粗暴地拉到身前,指向桌上那株散发着幽冷光泽的“蚀骨幽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对着狐族男子扬了扬下巴:“喂!你!来说!这蚀骨幽兰,到底该归谁?”他似乎觉得让一个“弱小”的人族来裁决,更能羞辱对手。
风少正完全没料到这无妄之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稳住身形,心脏因方才寅苍的异动和眼前的突发状况而加速跳动,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他飞快地扫视全场:咄咄逼人的狼族少年,笑里藏刀的狐族男子,噤若寒蝉的人族掌柜,以及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各异的两族围观者。帮任何一方,都意味着彻底得罪另一方,在这鱼龙混杂的莫问城,后果难料。
狐族男子狭长的媚眼眯了眯,迅速判断出风少正的修为和窘境。他轻笑一声,手腕一翻,竟从绣着繁复纹路的袖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黄澄澄的金子,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声音带着蛊惑:“小兄弟,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你若说这幽兰该归我,这块‘金石’便是你的了。怎么样?听说在你们人族地界,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够你舒舒服服过上好一阵子了。”他精准地抓住了普通人族对黄金的普遍渴望。
狼族少年见状,顿时急了。他显然不常与人族打交道,更不懂人族的“货币”喜好,情急之下,竟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一枚骨质玉佩,那玉佩打磨得光滑温润,隐隐透着一丝能量波动,雕刻着狼族图腾,显得古朴而神秘。“这个!这是我爹给我的!肯定比那黄石头好!”他语气急躁,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争强好胜,似乎觉得只要拿出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就一定能赢。
他身后一名气息更为沉稳、脸上有一道旧疤的狼族护卫脸色一变,急忙低声劝阻:“少爷!不可!”
“闭嘴!”狼族少年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赢这臭狐狸!”他倔强地瞪着狐族男子,又将玉佩往风少正眼前递了递。
风少正目光飞快地转向柜台后的人族掌柜,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或解围。然而那掌柜早已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拨弄着算盘,仿佛那算珠是世间最有趣的东西,根本不敢与任何一方有眼神接触,明哲保身的姿态显而易见。
客栈内的气氛更加凝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风少正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狐族男子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微笑,狼族少年则满脸急躁和不容置疑。
风少正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二位不妨掷个铜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