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的书房里,烛火在黄铜烛台上跳动,将李世民紧绷的侧脸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棱角。他指间捏着的密信已被汗水浸得发皱,纸上“陛下准太子祭天,邀阿罗憾同往”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房玄龄刚从皇城回来,袍角还沾着夜露,脸色凝重如铅:“殿下,陛下不仅准了祭天,还亲口说‘阿罗憾深通异术,或可借天力佑我大唐’,显然是被东宫的迷药和说辞蒙了心。”
“祭天日期定在三日后的月蚀之夜?”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他走到墙上悬挂的长安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南郊天坛的位置——那里离东宫不过五里,离秦王府却有十二里,四周是开阔的平原,连棵能藏身的大树都没有。
杜如晦跟着起身,指着舆图上天坛到东宫的路线,眉头拧成了疙瘩:“月蚀之夜阴气最盛,正是邪术发力的绝佳时机。祭天仪式定在天坛,摆明了是个陷阱。他们若在仪式上发难,以‘清君侧’为名调动京畿卫,殿下和陛下都将被堵在空旷地带,届时弓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插翅难飞。”
“这群狗贼!”尉迟恭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某这就去点齐府中八百甲士,连夜控制天坛!先把祭坛拆了,看他们还怎么祭天!”说罢就要转身,却被李世民喝住。
“不可。”李世民摇头,目光锐利如鹰,“天坛四周无险可守,硬拼只会让我们沦为活靶。东宫在京畿卫安插了多少眼线,我们至今没摸清,贸然出兵,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动手。”他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滑动,掠过天坛、皇城、西市,最终停在玄武门的位置,那里用朱笔圈着一个醒目的圆圈,“这里才是关键。”
众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玄武门是皇城北门,像一把铁锁,一头连着东宫,一头连着城外,是太子参加祭天后返回东宫的必经之路。此门由中郎将常何镇守,而常何曾是李世民麾下的亲卫,当年随他平定刘武周时,还替他挡过一箭。昨日的密信里,常何已明言:“臣虽在北门,心始终在殿下处,若有差遣,愿效死力。”
“殿下是想……在玄武门设伏?”房玄龄眼中闪过精光,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意图,“借地利之便,以逸待劳?”
“正是。”李世民语气斩钉截铁,指尖在玄武门的位置重重一点,“祭天仪式结束后,李建成必会经玄武门回东宫。我们提前控制此门,关上城门,他便成了瓮中之鳖。只要拿下李建成和阿罗憾,东宫的人群龙无首,京畿卫就算想动,也会犹豫观望。”
长孙无忌却忧心忡忡地蹙眉:“可陛下还在天坛。若太子党羽狗急跳墙,以陛下为人质,我们投鼠忌器,该如何应对?”他想起李渊近来昏沉的模样,若是被东宫的人架着喊“秦王谋逆”,届时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片刻,转身看向房玄龄:“玄龄,你明日再去见陛下。就说突厥使者突然到访长安,携带国书求见,事关边境安稳,需陛下亲自接见,设法将陛下留在宫中,避开祭天仪式。”他顿了顿,补充道,“若实在劝不动,便让程知节带一队精兵,伪装成侍卫,暗中护驾。告诉知节,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陛下落入东宫手中——哪怕是强行将陛下‘请’回宫中。”
“臣明白。”房玄龄领命,将此事记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又划了个红圈,“臣明日一早就去,带上突厥使者的‘国书’——正好前几日刚截获一封颉利可汗的密信,稍作修改便可。”
“敬德,”李世民转向尉迟恭,目光沉沉,“你即刻去联络秦叔宝、程知节,让他们精选三千玄甲军。记住,要选身经百战、绝对可靠的老兵,今夜子时潜伏在玄武门附近的伏龙坡。那里地势隐蔽,长满了酸枣林,正好藏身。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号令,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许露面。”
尉迟恭抱拳,声如洪钟:“殿下放心!某这就去办!玄甲军的兄弟们早就憋着一股劲了,就等殿下一句话!”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在敲战鼓。
杜如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道:“殿下,东宫的冯立是员悍将,据说他麾下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死士,每个人都敢拼刀子。玄武门一战怕是场硬仗,尤其是阿罗憾的邪术,寻常刀剑未必能应付。要不要……请叶道长相助?他的符箓之术,或许能压制阿罗憾的煞气。”
李世民想起叶法善那张清瘦却沉稳的脸,想起他说“民心即天意”时的眼神,沉吟道:“不必。道长说过,他的职责是扫清邪祟,而非介入朝堂纷争。我们若事事依赖他,反倒显得我们无能。”他拿起案上的兵符,那枚黄铜兵符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上面刻着的“秦”字清晰可见,“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守住该守的人,剩下的,自有天道裁决。”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从今日起,秦王府戒严,非亲信不得入内。府中所有通道都派双岗看守,厨房采买的食材要亲自查验,连送水的都要搜身。备好三日的粮草、箭矢,还有伤药——我们要做的,是等。等李建成走进我们布好的网。”
夜色渐深,秦王府的灯一盏盏熄灭,唯有书房的烛火亮至天明。李世民站在窗前,望着玄武门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不真切,却仿佛能听见暗流涌动的声响。他想起十年前在太原起兵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寂静,也是这样的风雨欲来,可那时他心中只有破釜沉舟的勇,如今却多了沉甸甸的责任——身后是长安的百姓,是大唐的江山,一步都不能错。
天快亮时,房玄龄匆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殿下,成了!陛下虽没完全答应留在宫中,却松了口,说‘祭天仪式可简办,不必滞留过久’。程知节已带着五百精兵,混入了陛下的侍卫队。”
李世民点点头,推开窗,清晨的凉风灌入,吹散了书房的烛烟。远处的玄武门城楼在晨光中露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正等待着三日后的那场血战。他知道,这三日将是漫长的煎熬,但他已无所畏惧——为了大唐,为了百姓,也为了梦中那片未被血煞玷污的江山,他必须迈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