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深处那丝绿光消散的刹那，张小凡脚步一顿。
他掌心还贴在岩壁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那一瞬，地脉中传来的不只是黑气流动的震颤，更有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牵引——像是有人在用碧瑶的气息做饵，引他踏入陷阱。
“走。”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再往前就是裂隙出口，人间就在那边。”
陆雪琪没说话，只是将怀中的张念瑶往上托了托，手指悄然按在天琊剑柄上。孩子的小脸埋在她肩头，呼吸急促，却一声不吭。
三人刚踏出十步，地面忽然塌陷。
不是真正的塌陷，而是泥土与碎石仿佛活了过来，翻涌如潮，一道道黑影自裂缝中钻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形体，唯有一双血瞳悬浮半空，流转之间，竟隐约浮现出碧瑶的轮廓。
张小凡瞳孔一缩。
“影煞！”他暴喝一声，噬魂棒横扫而出，混沌之力轰然炸开。左手法印疾结，金光自掌心蔓延，瞬间笼罩陆雪琪母子周身经脉，护住心神。
右臂魔气翻腾，化作黑焰席卷四周。近身的黑影被撕成碎片，可那些残渣落地即燃，转眼又凝成新的魂体，扑杀不止。
“斩不完……”陆雪琪咬牙，天琊剑划出弧光，剑网封锁上方空域。她目光死死盯着那双血瞳，“它在吸魂重生！”
“那就别让它碰尸体！”张小凡冷声，舌尖猛然咬破，一口精血喷在噬魂棒顶端。
棒身嗡鸣，封存已久的静魂花粉自符纹中飘出，如银尘洒落。花粉沾上战死者残躯，立刻燃起幽火，形成一圈银色火环，阻隔亡魂离体。
影煞发出一声低笑，不再是万千回响，而是凝聚为一道人形黑雾，缓缓升至半空。
它抬起手。
陆雪琪手中天琊剑猛地一震，竟自行脱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碧绿轨迹。剑面如镜，映出一座白骨堆砌的王座，其上端坐一名女子——黑袍加身，面容冷峻，眉心一点朱砂如血。
是瑶光。
“杀了他。”剑中传来冰冷女声，字字清晰，“本王赐你新生。你苦守之人，从未真正属于你。”
陆雪琪指尖微颤，下意识伸向飞剑。
“娘。”张念瑶突然抬头，小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爹说，剑要听心，不是听别人的。”
陆雪琪浑身一震。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光清冷如霜雪初降。
“我之剑心，只照一人。”
话音落，一股融佛意于剑气的锋芒自丹田冲起，直贯天灵。天琊剑嗡然长吟，剑光暴涨，斩断空中幻影，重新落入她掌中。
影煞的身形微微晃动。
“有趣。”它低语，“情执未断，心志不溃……可你真以为，他心里只有你们？”
张小凡没理会，反手将张念瑶塞进陆雪琪怀里：“走！我来断后！”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扑出，噬魂棒挟混沌之力直捣影煞核心。一击逼退黑雾数丈，裂隙入口再度暴露。
陆雪琪抱着孩子疾奔向前，眼看就要踏入光芒之中。
就在此刻，战场残尸尽数颤动，被黑雾牵引着腾空而起，尽数涌入影煞体内。它的身形迅速凝实，半边脸颊浮现出来——肌肤苍白，唇色淡红，眉眼竟与碧瑶八分相似。
张小凡胸口骤然一痛。
合欢铃在他衣内剧烈震动，几乎要破布而出。那震动不是哀鸣，而是呼应，像是灵魂深处某根弦被人狠狠拨动。
“你……”他盯着那半张脸，声音发紧，“你是从她执念里生出来的？”
影煞缓缓转头，血瞳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为你死过一次，你也为她疯过一场。可如今，你身边已有妻儿，护得周全，爱得深重。”它冷笑，“那你告诉我——若今日必须死一个，你会选谁？”
张小凡没答。
他只是握紧了噬魂棒，指节咯咯作响。
“不必回答。”影煞抬手，黑雾再次弥漫，“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如何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陆雪琪已站在裂隙边缘，回望一眼。
“小凡！进来！”她喊。
张小凡摇头：“你先走！带上平儿！”
“我不走！”她厉声，“你要死在这里吗？让平儿没了父亲，让我……让我一个人活着？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
影煞大笑，笑声如刀刮骨。
“听听，这才是真心话。”它缓缓逼近，“你以为她不在乎？你以为她不恨？她只是忍着，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等着你回头看看她——可你眼里，从来都是另一个女人！”
张小凡猛地抬头，眼中金黑二色交替闪烁。
“闭嘴！”
他一步踏前，混沌之力狂涌而出，噬魂棒砸向地面。气浪掀开黑雾，硬生生劈出一条通道。
“走啊！”他嘶吼。
陆雪琪咬牙，转身抱着张念瑶跃入裂隙光芒之中。
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的瞬间，影煞猛然抬手，一道黑矛凭空凝成，直刺她后心！
张小凡旋身，以肩硬接。
黑矛贯穿皮肉，鲜血顺着臂膀流淌下来，滴落在地，渗入泥土。
他站着没动，噬魂棒拄地，撑住身体。
裂隙光芒忽明忽暗，陆雪琪的身影在光中模糊了一瞬，又清晰起来。她站在彼岸，死死盯着这边，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张念瑶扒着她的肩头，眼泪终于滚落。
影煞缓步走近，低头看他。
“你护住了她们。”它说，“可你也留下了。”
张小凡喘息着，抬手拔出肩头黑矛，随手扔在地上。那矛一触泥土，竟化作无数细小黑虫，钻入地底。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他抹去嘴角血迹，低声道，“你想让我崩溃，想让我失控，好趁机吞噬我的执念，彻底变成她的影子。”
影煞沉默。
“可我告诉你。”张小凡缓缓站直，“就算她忘了我，就算她成了修罗王，哪怕天下都背我而去……我也不会亲手斩断这份念。”
他举起噬魂棒，指向影煞。
“因为那是我活过的证明。”
影煞缓缓抬起手，血瞳中碧影闪动。
远处，裂隙光芒剧烈摇晃，陆雪琪伸手欲冲回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
张小凡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歉意，有决绝，也有温柔。
然后他转身，面对影煞，一步步迎上前去。
黑雾翻涌，遮天蔽日。
他的身影在雾中渐渐模糊，唯有手中噬魂棒的光，始终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