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宗的夜,像被墨汁浸透的绸缎,星子稀疏,月光吝啬,飞鸦惊叫。姜明镜把匕首贴着胸口藏好,又扯了件杂役灰袍罩在外头,将腰间法宝统统塞进储物袋,这才猫着腰,顺着后山废弃丹室的暗渠,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护山大阵。他算盘打得精——如今退到筑基中期,正适合扮猪吃虎,去雪山捡那“多一点”的碎片漏儿。至于宗门善后?这是玉符宗的地盘。有三教真人顶着,他乐得做甩手掌柜。
暗渠尽头,风雪扑面。姜明镜刚欲祭出飞行纸鸢,便见前方崖畔立着一道人影。斗笠、蓑衣、负手望天,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颇有“独钓寒江雪”的孤傲。可那身影太过熟悉,他一眼就认出——陈一令。少年准宗主显然也做了遮掩,斗笠边沿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下巴,努力营造“高手在民间”的氛围,却偏要开口破坏意境:“嘿,老姜,巧啊!同去?”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要背着你师傅去喝花酒呢”
“可不能乱说,那粉月楼的掌柜是我师傅的旧相识,上次我去那歇了一会儿喊了声师娘就被打得一个星期不能下床,再说身为一代天骄应该以宗门和行侠仗义为主。”
姜明镜翻个白眼,心里暗骂:装逼遭雷劈。可有人结伴总比独闯好,他咧嘴一笑,露出人畜无害的酒窝:“走着!”
两人并肩掠向雪山,夜风如刀,割得面颊生疼。飞出百里,陈一令压低声音:“怎么个打算?直接打,还是偷袭?”姜明镜神秘摇头,“都不是。”他顿住身形,袖中抖出几杆细小阵旗,旗面暗红,绘有扭曲符纹,正是万仙劫杀阵的简化版。只见他十指翻飞,阵旗化作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雪谷风口,“修为低的,才肥。等会儿直接拦路,保准盆满钵满。”陈一令听得眼睛发亮,斗笠都压不住嘴角上扬,“高啊!劫富济贫,咱这是替天行道!桀桀桀。”
“四六开?”
“五五开,毕竟我们都穷。”
“不是,你下一任宗主没钱?”
“都是师傅给我保管,然后都进了宗门的账上。。。。”
“嗯,为了宗门这点你的确做到了,虽然是你师傅帮你做的,哈哈哈。”
于是两人蹲在雪窝里,顶着寒风守株待兔。夜色渐深,远处偶尔有遁光掠过,却都是金丹以上,气息强横,吓得二人把脖子缩进衣领,一动不敢动。
“你也是金丹期怎么也吓成这个样子?”
“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行吧,那我们等筑基期的再说。”
守了大半夜,雪埋到膝盖,连个筑基初期的影子都没捞着。陈一令斗笠上积了厚厚一层霜,像顶着一块奶油蛋糕,他幽怨地瞅姜明镜:“你是不是算错了?再蹲下去,咱先变雪人。”姜明镜也心里打鼓,暗忖:难道雪山异象把低阶修士都吓跑了?或者已经有人截胡,把漏捡光了?
不甘心就此空手,他拽起陈一令的袖子,“往里走!低阶没有,就去中阶地盘蹭点汤喝。”两人收起阵旗,猫着腰向雪山深处潜去。雪谷愈发幽暗,峭壁上的冰棱反射着幽蓝冷光,像无数倒挂的剑。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每一步都仿佛踩碎某根不知名的老骨。
行了约莫半刻,左侧雪坡忽传来“嗷——”的一声低吼,声音不大,却震得积雪簌簌滚落。姜明镜心头一紧,暗道不妙,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雪坡炸裂,一只丈许高的巨猿破雪而出,白毛覆体,双臂过膝,胸口冰晶护心镜闪着寒光——正是上次雪山矿脉见过的雪猿!更糟的是,巨猿身后,陆续跃出七八只同类,个个气息浑厚,最低也是结丹初期,最强那只,甚至给他元婴级的压迫感。雪猿们并未立刻攻击,而是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雪道。道尽头,一只体型稍显瘦削、却生有银白眉毫的老猿缓步而来,手里拄着一根冰楠木杖,杖首嵌着淡蓝矿石,幽光流转。老猿抬眼,目光深邃,像两口积了千年冰雪的古井,淡淡扫过二人,最终落在姜明镜脸上,竟露出一个类似人类微笑的表情,声音沙哑却温和:“贵客,又见面了。”
陈一令斗笠一歪,小声嘀咕:“老姜,你熟人?”姜明镜苦笑,拱手施礼:“前辈别来无恙。”心里却飞速盘算:这老猿显然就是雪猿一族的智者,上次赠他雪魄晶核,算是有恩;可如今自己修为大跌,又擅闯雪山,万一对方翻脸,逃命都悬。老猿似乎看穿他的忐忑,木杖轻敲雪地,发出“叮”的脆响,四周雪猿立刻收拢包围圈,却未再逼近,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二人随它们走。姜明镜与陈一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打?就凭他俩这小身板,给猿群塞牙缝都不够;逃?雪猿天生擅驭冰雪,跑不出百步就会被追上。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随老猿踏入雪道深处。
雪道尽头,是一座被冰壁环绕的天然谷地。谷中空旷,中央却矗立着一座由整块玄冰雕刻的巨像——牛头、龙角、鲸身,正是烛兕模样,却比姜明镜上次召唤的灵魄大了十倍不止。巨像脚下,整齐摆放着数块淡蓝矿石,矿石表面符纹流转,与雪山深处那道赤红光柱的气息隐隐呼应。老猿示意二人止步,转身面向巨像,口中发出低沉古音,似在祷告,又似在叙旧。姜明镜趁机环顾,发现谷内雪猿数量远超想象,粗略估计竟有数百之众,且个个气息沉稳,最低也是金丹期。他暗暗叫苦:这哪是“请”,分明是“押”!陈一令更是紧张得斗笠都掉了,露出一张苦瓜脸,小声传音:“老姜,你这人缘……能不能好使一回?”姜明镜干笑,掌心却渗出冷汗。他忽然想起,上次分别时,老猿曾言“神明托梦,塑像招魂”,如今巨像已立,赤光冲霄,难道雪山异象与雪猿一族有关?而自己怀中,正藏着烛兕灵魄所化的冰晶葫芦——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老猿祷告完毕,转身看向二人,目光在姜明镜腰间微微一顿,似有所感,却并未点破,只微笑道:“贵客不必紧张,我族并无恶意。只是神明感召,雪山将变,想请二位做个见证。”说罢,木杖轻点地面,谷中雪猿同时俯首,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吼声,似在回应,又似在催促。姜明镜心头一紧,暗道:这“见证”,恐怕不是喝茶聊天那么简单。他抬眼望向巨像,巨像冰面映出他的脸,也映出他眼底那丝不安的亮光——像一把刀,既想劈开真相,又怕劈开后,自己接不住。雪风卷着冰屑,在谷中盘旋,发出呜呜低鸣,像远古的号角,正为一场未知的仪式,拉开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