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市中级人民法院。
穆的法庭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高悬国徽带来的无声威压。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几何光影,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庄严。
被告席上,周凛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囚服,与几天前仓库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疯狂形象判若两人。
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背脊佝偻着,像一尊被迅速风干的泥塑。曾经燃烧着野心和算计的精光从眼中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洞和一片死寂的灰败。手铐和脚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彻底坠落的现实。
他旁边的位置空着——几天前在医院被捕的、那个被称为“老陈”的北极星核心成员,作为这起庞大犯罪网络的直接执行者之一,同样难逃法网,此刻正在另一间法庭接受审判。
肖时宇和肖父坐在原告席上。肖时宇的右手还固定着白色的医用支具,放在桌面上,脸色沉静如水,眼神锐利而专注地注视着前方。肖父则坐得笔直,这位一生与钢铁和图纸打交道的老工程师,此刻面容严肃而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着一种洗刷冤屈后的平静和坚定。林汐妍、唐果、陆昭、温书瑶、潘叙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眼镜也换了新的镜片)安静地坐在旁听席的前排。周小棠则独自坐在旁听席稍靠后的位置,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低着头,显得异常局促和不安。
庭审过程漫长而严谨。检方出示的证据链如同冰冷的钢铁巨网,将周凛精心策划的阴谋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尘封的档案被打开,二十年前铁路文化馆设计图纸上被恶意篡改的痕迹清晰可见。当年负责质检的老技术员颤巍巍地出庭作证,指认周凛曾私下施压,要求忽略“微小误差”。伪造的、带有肖父签名的“责任认定书”原件被呈上,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卷曲,无声诉说着被掩埋的冤屈。这直接指向了“0321铁路爆破案”的根源——周凛为掩盖设计缺陷和牟取私利,蓄意制造脱轨事故并嫁祸肖父。
大屏幕上展示着潘叙白截获的数据包分析报告,那些被恶意植入的病毒代码如同扭曲的毒蛇。一个印着可爱卡通图案、内层却检测出微量放射性物质的毒糖果包装袋被封装在物证袋里,格外刺眼。技术专家详细说明了北极星如何利用温书瑶父亲早年的声波研究基础,开发出针对时屿科技大楼地基的破坏性武器模型。还有那些被偷偷打上时屿LoGo、质量却严重不合格的铁路零件残骸照片……
另外,播放了废弃陶瓷厂地下室内,周凛用炸弹威胁肖父肖母的监控片段。他扭曲的面容和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法庭,令人不寒而栗。警方展示了在仓库和货轮上拆除的引爆装置实物。一段周凛在指挥车内,对着昏迷的肖母狞笑着说出“让肖时宇跪着来求我”的录音,更是让旁听席上响起压抑的愤怒低语。
周小棠提供的数段秘密录音成为关键。录音里周凛冰冷威胁的声音清晰可辨:“……要么按我说的做,让你爸的厂子明天就上头条‘致癌食品’!要么……你知道后果。” 以及她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回应。这铁证如山,坐实了周凛的胁迫犯罪。
肖父作为关键证人,陈述时声音沉稳,带着工程师特有的精准和克制。他没有过多渲染个人委屈,只是用清晰的事实,还原了当年被构陷的经过,以及周凛对铁路事业造成的巨大隐患和损失。当他再次提及“0321事件”的真相时,旁听席上,林汐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温书瑶轻轻叹了口气。
肖时宇作为补充证人,主要陈述了周凛针对时屿科技及他们个人实施的后续犯罪行为。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逻辑清晰。当提到周凛利用幼儿园项目作为突破口,甚至企图毒害无辜孩童时,他的目光扫过被告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冽和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对人性底线的践踏。”他最后说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周凛全程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当提到“天穹”计划——那个他为之疯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肖时宇手中夺回并证明其“完美”的核心算法——最终在潘叙白的后门程序下被彻底覆写、化为乌有时,他那死水般的眼底才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剧烈到扭曲的痛苦,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死寂吞没。
轮到周小棠时,她紧张地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全程不敢看旁听席的方向。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但努力保持着清晰。
她坦承了自己因父亲食品厂被胁迫而被迫协助周凛的经过,详细说明了如何在恐惧中偷偷替换了有毒糖果的样品、减少了放射性物质的剂量。她特别强调了保留录音证据的初衷:“我……我当时太害怕了,但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想留下点什么,万一……万一能帮到……”
陈述到最后,她转过身,对着法官,也对着旁听席上肖父肖母的方向,对着肖时宇,深深地鞠躬,泪水无声滑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法官最终宣判的声音,如同沉重的法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被告人周凛,犯危害公共安全罪、绑架罪、敲诈勒索罪、侵犯商业秘密罪、诬告陷害罪、破坏生产经营罪……犯罪情节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人陈某(老陈),犯危害公共安全罪、绑架罪、非法拘禁罪……系主犯……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被告人周小棠,犯包庇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情节显着轻微且主动防止危害结果发生)……鉴于其**系受胁迫参与犯罪,案发后主动投案自首,如实供述自己及同案犯的全部罪行,并提供关键录音证据协助侦破本案及其他关联案件,确有悔罪表现,并实际防止了重大恶性后果的发生……依法予以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判决宣读完毕,法庭内一片寂静。周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最后一丝支撑也被抽走。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法警上前,准备将他带离法庭。
就在被架起转身的瞬间,周凛那浑浊的目光,如同生锈的探针,极其缓慢地扫过原告席。
他看到了肖父。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老对手。肖父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这眼神比任何唾骂都更让周凛感到刺痛。
他的目光移向肖时宇。这个最终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堡垒彻底碾碎的人。肖时宇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尘埃落定的漠然。没有仇恨,没有快意。
最后,他的视线艰难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后排低着头的周小棠,最终投向旁听席前排那些年轻而鲜活的面孔——林汐妍眼中的愤怒与释然,唐果的鄙夷,温书瑶的平和……以及潘叙白、陆昭沉静却带着力量的目光。
怪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彻底麻木的心底狠狠咬了一口。
怪肖家父子太优秀?
怪命运不公?
还是怪……那个从一开始,就在图纸上动了歪心思,在利益面前迷失了底线,最终在嫉妒和野心的深渊里越陷越深的……自己?
他不敢往下想。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所有目光。
“走!”法警低沉的声音响起。
沉重的脚镣拖过光洁的地面,发出刺耳而拖沓的金属摩擦声。周凛佝偻着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两名法警押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扇象征着彻底隔绝的门。他的背影在斜射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扭曲而灰暗,最终消失在门后那片代表法律最终裁决的阴影里。
那扇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旁听席上,紧绷的气氛仿佛随着那声关门声而骤然松弛。肖父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挺直的背脊微微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肖时宇放在支具上的左手手背。
肖时宇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几分。他转过头,目光穿过旁听席,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汐妍的视线。她的眼中还残留着愤怒,但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迅速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柔软取代。她微微弯起嘴角。
唐果小声嘀咕:“总算结束了!”潘叙白推了推新眼镜,低声道:“判决合理。”陆昭微微颔首。温书瑶则起身,走向后排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的周小棠,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周小棠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愧疚和解脱的复杂情绪。
法槌落下,庄严宣告:“闭庭!”
众人陆续起身。肖时宇扶着父亲,林汐妍立刻走过来,自然地搀住了肖时宇的另一边手臂。阳光透过高大的法院玻璃门倾泻而入,明亮得有些晃眼。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是喧嚣而充满活力的现实世界。
他们迎着光,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太多阴谋、痛苦和最终审判的法庭。身后,是沉重的过去和法律的铁幕;前方,是亟待抚平的伤痕,是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书写的未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法庭的肃穆气息,但更多的,是阳光带来的、带着尘埃落定味道的暖意。